1940年初的太原城，像是被老天爷遗忘在了寒冬的角落。清晨的雾霭浓得化不开，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城头，把整个城市都裹进一片混沌里。风是刀子做的，卷着细碎的雪沫子，刮在人脸上生疼，却连一声像样的呼啸都发不出来，仿佛被这城市的死寂憋得没了力气。
东大街上的青石板路早就被炮弹炸得坑坑洼洼，积水结了冰，又被往来的独轮车碾出一道道歪斜的辙印，像是老人脸上皲裂的皱纹。路边的商号大多关着门，门板上贴着褪色的日伪标语，“大东亚共荣”西个字被人用黑灰涂得乱七八糟，露出底下被枪弹打穿的破洞。偶尔有几家开着门的杂货铺，柜台后面的掌柜缩着脖子，眼神惶恐地瞟着街上，算盘珠子拨得有气无力，仿佛多响一声都会招来祸事。
“让开！都给我让开！”
粗哑的呵斥声撕破雾霭，一队日军巡逻兵踏着正步走了过来。黄呢子军装在灰雾里格外扎眼，皮靴踩在冰面上，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像是在敲打着这座城市的神经。领头的军曹嘴角叼着烟卷，军刀在手里晃悠，刀尖划过路边的墙壁，留下一道刺耳的刮痕。
一个挑着菜担子的老汉躲闪不及，被军曹一脚踹翻了担子。白菜滚了一地，沾了泥水和冰碴，老汉趴在地上，手忙脚乱地去捡，嘴里不住地念叨：“太君饶命，太君饶命啊……”
军曹狞笑一声，抬脚就往白菜上踩，绿色的菜叶被踩得稀烂。旁边的日本兵哄笑起来，用枪托戳着老汉的脊梁骨。老汉的脸冻得发紫，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却不敢哭出声。
街对面的茶馆里，几个穿长衫的男人假装喝茶，眼角的余光却死死盯着这一幕，拳头在袖子里攥得发白。靠窗的桌子旁，一个戴毡帽的年轻人手指在茶碗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是地下党的交通员，今天要在这里接头，可日军的巡逻比往常密了三成。
“掌柜的，再添壶热水。”年轻人压低声音，帽檐压得更低。
掌柜的点头哈腰地跑过来，提着铜壶往茶碗里续水，手腕一抖，三粒茶叶落在桌上，排成个“三”字。年轻人眼皮都没抬，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了三下——这是说，三点准时行动。
雾气里飘来一股煤烟味，混着远处皮革厂的腥气，还有不知谁家烧糊了的窝头味，在湿冷的空气里发酵，成了日占区太原特有的味道。城墙根下，几个乞丐蜷缩在破草席里，互相搂抱着取暖，其中一个小女孩冻得嘴唇发青，怀里抱着半块冻硬的窝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天，仿佛在等一场永远不会落下的雪。
城南的贫民窟里，一间破屋的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苏念就坐在这光里，手里攥着块磨得发亮的铁块，听着外面日军皮靴远去的声音，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三年前，她也是在这样一个雾蒙蒙的清晨，在学校的实验室里收到了那封染血的信。如今太原的雾，和那天太行山区的雾，竟有着一样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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