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逃！”
诺基亚屏幕上那两个猩红刺眼的大字，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一股冰冷彻骨的巨大危机感瞬间攫住心脏，几乎将它捏爆！不是来自前方深不可测的沅水河，也不是来自身后那具半沉半浮的残尸，而是……来自我们刚刚逃离的、那个被浓雾笼罩的桑溪村！
老魏头捻着那截暗红头绳的手指微微一顿，浑浊如泥浆的眼珠似乎极其短暂地瞥了一眼我手中疯狂震动的手机屏幕，那毫无生气的眼底深处，仿佛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死水微澜般的波动，随即又复归死寂。他缓缓低下头，斗笠的阴影重新覆盖了他的面容，只剩下那截在惨淡月光下显得愈发诡异的红绳，在他枯槁的指尖缓慢捻动。
“走！”老烟枪雷九斤的反应比我更快！他那双浑浊的老眼在看到屏幕上血字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没有半分犹豫，他一把抓住我几乎僵硬的胳膊，那枯树般的手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拖着我转身就往回跑！方向，正是我们刚刚艰难冲出来的、通往村后小路的河滩边缘！
“老烟枪！那边……”我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惊恐地指向身后那片浓雾弥漫的来路。鬼打墙！水里的绊子！那三双惨白的死鱼眼！那条路现在回去不是找死吗？！
“信它！”老烟枪的声音嘶哑而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另一只沾满泥污和血迹的手，死死指向我攥在手里的诺基亚，“你爹留下的东西！比咱俩的命都邪乎！它说逃，就得逃！往村里逃！”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反而更快！他那佝偻的身躯此刻爆发出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敏捷和力量，拖着我冲向那片刚刚经历过生死搏杀的浓雾边缘！
他的信任，带着一种近乎盲目的、源自对父亲陆文远某种难以言喻的敬畏和恐惧。我的心在疯狂擂鼓，恐惧几乎要将理智淹没，但看着老烟枪那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浑浊眼睛，看着屏幕上那不断闪烁、如同泣血般的“快逃”，一股绝境中的狠劲猛地冲上脑门！
拼了！
我咬紧牙关，不再犹豫，甩开脚步，几乎是和老烟枪并排着，一头扎进了那片翻涌着、如同活物般粘稠冰冷的浓雾之中！
浓雾瞬间吞噬了我们。冰冷、湿滑、带着浓重水腥和腐烂气息的雾气如同无数湿冷的舌头舔舐着的皮肤。视野被压缩到极限，只能勉强看清脚下不足一米远的、泥泞湿滑的小径。西周是死一般的寂静，连自己的脚步声都仿佛被浓雾吸走了大半，只剩下粗重如破风箱的喘息声在耳边回荡。
“走坎路！记着方位！坎在北！心定！别慌！”老烟枪的声音在浓雾中断断续续传来，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喘息和紧绷。他一边跑，一边不时低头辨认脚下泥泞中那几乎难以察觉的、相对干燥硬实的“坎”线。他手中的铁锉刀没有放下，尖锐的锥头朝前，如同探路的盲杖，在浓雾中急促地戳点着前方的地面。
浓雾深处，那股熟悉的、如同无数冰冷手指攀爬背脊的湿冷恶意再次悄然弥漫开来！比刚才来时更加汹涌，更加粘稠！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眼睛在浓雾深处睁开，死死地盯着我们这两个闯入者！
“撒盐！”老烟枪低吼一声！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将一首死死攥在手心、几乎被汗水浸透的那把粗盐粒，朝着浓雾中恶意最汹涌的方向狠狠扬了出去！
滋啦……滋啦……
熟悉的、如同滚油滴入冷水的声音密集响起！伴随着几声更加尖锐、更加怨毒的、非人的嘶鸣！前方的浓雾剧烈翻滚波动，那股迫近的湿冷恶意如同被烫伤的野兽般猛地缩了回去！
“快！跟上！”老烟枪抓住这短暂的间隙，猛地加速！
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浓雾中狂奔，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每一次撒盐，都只能换来片刻的喘息，那浓雾中的恶意如同跗骨之蛆，驱之不散，且越来越近！撒盐的频率越来越快，手中的盐粒飞速减少！
就在我手中最后几粒盐即将耗尽，绝望感再次攫住心脏的瞬间——
前方浓雾的密度似乎……稀薄了一丝丝？
隐约能看到一点……光？
不是月光！是一种……昏黄摇曳的、如同油灯般的光晕！就在我们前进方向的不远处！
“快到了！村口！”老烟枪的声音带着一丝狂喜！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心底燃起！我们拼尽最后力气，朝着那点昏黄的光晕冲去！
浓雾如同退潮般迅速向两侧散开！眼前豁然开朗！
桑溪村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的轮廓在惨淡的月光下显现出来。树下，一盏孤零零的、用竹竿挑着的防风油灯，正散发着昏黄摇曳的光芒，勉强照亮了树下泥泞的空地。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冻结成冰！
树下空地上，没有一个人影。只有一片狼藉！
十几个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纸扎物件——有歪倒的金童玉女，有被踩扁的纸马纸牛，有撕烂的纸衣纸裤——散乱地堆在泥水里！这些纸扎明显是被人从什么地方粗暴地扔出来的，不少己经被雨水和泥泞浸透、踩踏得不成样子，惨白的纸片混合着彩色的染料糊在泥地上，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凄惨诡异。
而在那片狼藉的纸扎堆旁边，靠近村口小路的方向，赫然燃着一小堆火！
火堆不大，烧得却很旺。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被投入其中的东西——那是一个半人高的、穿着鲜艳纸衣的纸人！正是父亲扎给村里某户人家办白事用的那种！
此刻，那纸人正被投入火中焚烧！火舌疯狂地缠绕着它，洁白的纸衣迅速焦黑卷曲，竹篾骨架在高温下发出噼啪的爆响！一股混合着纸张燃烧、劣质染料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如同头发烧焦般的恶臭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一个矮胖的身影正背对着我们，站在火堆旁，手里还拿着一个尚未投入火中的纸扎小轿子。他动作粗暴，带着一种发泄般的狂躁，将那顶小轿子狠狠砸进火堆里！
是赵德贵！
“贵叔！你干什么？！”我惊怒交加，失声喊道！烧纸扎？而且是烧别人家办白事用的纸扎！这在乡下是极其犯忌讳的事情！尤其是这种未经事主同意的焚烧，极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
赵德贵猛地转过身！他那张松弛肥胖的脸上此刻布满油汗，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显得异常狰狞！他的眼睛布满血丝，眼神狂乱，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恐惧和歇斯底里！他看到我们，尤其是看到我，眼神里瞬间爆发出一种混杂着怨毒和惊惧的复杂光芒！
“干什么？！”赵德贵的声音尖利刺耳，带着破音的颤抖，“老子在烧晦气！烧瘟神！”他指着地上那堆狼藉的纸扎，又指向火堆里正在燃烧的纸人，唾沫星子横飞，“都是你们陆家！都是你们这该死的纸扎铺！招来了不干净的东西！闹得全村不得安宁！老子烧了这些晦气玩意儿！看那些脏东西还怎么附上来！”
他越说越激动，脸上的肥肉都在抖动，猛地从旁边抓起一个歪倒的纸人童女，就要往火堆里扔！
“住手！”老烟枪厉声喝道，一步上前，手中铁锉刀猛地横在身前，眼神锐利如刀，“赵德贵！你疯了？！烧别人家的纸扎，你想害死全村人吗？！”
“害死？”赵德贵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阵癫狂的怪笑，“哈哈！害死？现在还不够惨吗？！昨晚！昨晚我家院子……”他声音猛地拔高，带着极度的恐惧，“那东西……那东西又来了！湿漉漉的……在窗户外头……挠了一晚上！还……还往门缝里塞……塞这个！”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团湿漉漉、沾满泥污的东西，狠狠摔在地上！
那是一条……被水泡得发胀、边缘磨损的暗红色头绳！和他老婆昨晚捡到的那条一模一样！
“都是你们！都是你们陆家招来的祸害！”赵德贵指着我的鼻子，歇斯底里地咆哮，“烧！老子全烧了！看你们还怎么作妖！”
就在他咆哮的同时，火堆里那个被焚烧的纸人童女，在烈焰的吞噬下，头部己经彻底焦黑碳化。然而，就在那焦黑的头颅即将被火焰吞没的瞬间——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气泡破裂的声响从火堆里传出！
紧接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如同混合了尸油和淤泥燃烧的墨黑色烟雾，猛地从纸人焦黑的头颅位置喷涌而出！这股黑烟极其诡异，它不像寻常烟雾那样上升飘散，反而如同有生命般，迅速下沉、凝聚、贴着地面翻滚蔓延！瞬间就笼罩了火堆周围一小片区域！
“呃啊——！”
赵德贵离得最近，那墨黑的烟雾如同活物般猛地扑上了他的小腿！他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整个人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烫到，猛地向后弹跳起来！肥胖的身体重重摔在泥泞里！
他惊恐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裤腿——那墨黑的烟雾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他的小腿！布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碳化！一股皮肉烧焦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啊！我的腿！我的腿！”赵德贵在泥地里疯狂翻滚、惨嚎，双手拼命拍打着被黑烟缠绕的小腿，却如同拍打在无形的烙铁上，反而将自己的手掌烫得皮开肉绽！
“离火堆远点！”老烟枪脸色剧变，一把将我向后拉开几步！他死死盯着那翻滚的墨黑烟雾和在地上哀嚎翻滚的赵德贵，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惊骇和凝重，“是纸煞！怨气入纸，遇火成煞！快！用童子尿！或者黑狗血！快！”
童子尿？黑狗血？这深更半夜荒郊野外去哪里找？！
就在这混乱惊骇之际——
嗡！嗡！嗡！
我怀里的老款诺基亚再次疯狂震动起来！这一次的震动频率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急促、都要狂暴！机身剧烈地撞击着我的肋骨，带来一阵阵钝痛！我慌忙掏出手机。
屏幕上，依旧是那片疯狂闪烁跳跃的黑色雪花点。然而，在雪花点的中央，却不再是猩红的“快逃”二字，而是变成了一行不断闪烁、扭曲、仿佛用焦炭写就的黑色小字：
“阴气冲煞，纸人借火！速离槐下，莫沾纸灰！”
槐下？纸灰？
我猛地抬头看向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昏黄的油灯在树影下摇曳，树冠巨大的阴影如同鬼爪般笼罩着下方燃烧的火堆、翻滚的黑烟和哀嚎的赵德贵！而地上，那些被赵德贵扔出来、踩踏得不成样子的纸扎碎片，以及火堆里不断飘落下来的、带着火星的黑色纸灰，正随着夜风，打着旋儿，无声无息地……朝着我们这边飘散过来！
一股极其阴冷、凝聚着强烈怨念的气息，随着那些飘散的纸灰，如同无数冰冷的针尖，悄无声息地刺向我的皮肤！
“走！离开这棵树！”我几乎是嘶吼着喊出来，一把拉住还在试图寻找东西驱散黑烟的老烟枪，拼命向后拽！
老烟枪被我拉得一个趔趄，也看到了手机屏幕上的字，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不再犹豫，反手拖住我，两人跌跌撞撞地朝着远离老槐树的方向狂奔！
就在我们刚刚冲出槐树阴影笼罩范围的瞬间——
“呜——呜——”
一阵极其低沉、压抑、如同无数人在深夜里压抑着哭泣的呜咽声，毫无征兆地从我们身后、从那堆燃烧的纸扎火堆方向响起！
那声音并非来自一个源头，而是仿佛从地上每一片散落的纸扎碎片里、从空中每一粒飘散的黑色纸灰里、甚至是从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每一片抖动的树叶里……同时渗透出来！汇聚成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灵魂战栗的怨毒悲鸣！
我和老烟枪猛地停下脚步，骇然回头望去！
只见那堆燃烧的火堆旁，翻滚的墨黑烟雾己经不再仅仅缠绕赵德贵，而是如同有生命般扩散开来，在地面上形成一片不断蠕动、如同活物般的黑色阴影！赵德贵倒在阴影边缘，抱着焦黑的小腿，己经痛得昏死过去，生死不知。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那片蠕动的黑色阴影上方，在飘散着火星和纸灰的空气中，那些被赵德贵扔在地上、踩踏撕烂的纸扎碎片——那些破碎的纸人手臂、纸马断腿、纸衣残片——此刻竟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缓缓地、诡异地……漂浮了起来！
它们悬浮在半空中，在昏黄的油灯光和惨淡的月光交织下，如同被肢解的尸体残骸！无数碎纸片无风自动，相互吸引、拼凑、粘连……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滋啦”声！
几个呼吸间，一个由无数碎片强行拼凑而成的、扭曲畸形的“东西”，赫然出现在那片黑色阴影的上空！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像是一个由残肢断臂胡乱缝合的、巨大的、不断蠕动的纸偶！破碎的纸人脑袋歪斜地挂在“肩膀”位置，空洞的眼眶里燃烧着两点幽绿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光芒！几条断裂的纸马腿胡乱地插在“身体”各处，如同扭曲的蜘蛛脚！花花绿绿的纸衣碎片覆盖在表面，却遮掩不住内里不断蠕动的、由更多碎纸构成的“内脏”！
一股庞大、混乱、充满了撕裂感和无尽怨毒的阴冷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从那扭曲的“纸煞”身上轰然爆发！瞬间席卷了整个村口！
它那由碎纸勉强拼凑出的“头颅”缓缓转动，眼眶里那两点幽绿的鬼火，穿透浓重的怨气和飘散的纸灰，冰冷地、死死地……锁定在了我的身上！
那目光中蕴含的怨毒和渴望，比沅水河底那三双死鱼眼，更加纯粹，更加……饥饿！
“嗬……嗬……”一阵如同破旧风箱抽动般的、非人的嘶哑喘息声，从那扭曲的纸煞“身体”内部传出。它那由纸马断腿构成的“下肢”猛地一蹬地面（尽管它悬浮着），整个扭曲的身体如同一个被投石机抛出的、巨大的、散发着恶臭和怨念的垃圾堆，带着一股毁灭一切的疯狂怨气，朝着我猛扑过来！
所过之处，空中飘散的黑色纸灰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疯狂地吸附到它身上，让它那本就臃肿畸形的躯体变得更加庞大、更加狰狞！地面上散落的纸扎碎片也如同活了过来，被无形的力量卷起，汇入那扑来的恐怖洪流！
死亡的阴影，带着浓烈的纸灰恶臭和刺骨的阴寒，瞬间笼罩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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