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市的暮色总带着金属锈蚀的味道。钟馨月牵着钟声朗走过滨江栈道时，弟弟的指尖正透过她的掌心渗进晚风里，像融化中的冰棱。“姐，今天物理课讲光的折射，”他低头盯着自己半透明的膝盖，校服裤管空荡荡晃着，“老师说，当物质密度低于空气，就会变得看不见。”
星核在钟馨月左臂发烫，像块被体温焐热的赤玉。她把弟弟的手攥得更紧，指腹碾过他腕骨处若隐若现的红光纹路——那是上周渡能时留下的，像株蜷曲的藤蔓，正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往手肘蔓延。“别听课本胡扯，”她声音尽量平稳，“你的密度好得很，能吃能睡，比隔壁小胖还结实。”
栈道尽头的观测亭里，楚煌添正对着便携式光谱仪记录数据。他今天换了件浅灰冲锋衣，镜片后的眼睛在暮色里亮得像鹰隼。“馨月医生，来得正好。”他举起仪器屏幕，上面跳动着锯齿状的绿线，“蒙古裂缝带的辐射波频，和你上次提供的星核能量图谱重合度92%。”
钟馨月皱眉。她从没给过他星核数据。
“猜你会感兴趣。”楚煌添笑得温和，目光却越过她肩头，落在钟声朗身上，“小朗今天看起来……透明度又增加了0.17厘米？”
钟声朗猛地缩回手，背到身后。钟馨月挡在弟弟身前，星核的温度骤然升高，烫得她几乎攥不住拳头。“楚先生对我弟弟的身体，似乎比我这个当姐姐的还清楚。”
“职业敏感罢了。”楚煌添收起仪器，从背包里拿出个银灰色保温杯，“新配的营养液，加了从陨星尘里提取的稳定因子，或许能延缓……”
“不必了。”钟馨月打断他。上周那瓶“抗辐射营养液”，她偷偷送去化验，检出微量神经抑制剂——虽不至于致命，却会让人对星核能量的感知变得迟钝。
楚煌添的笑容淡了些，将保温杯塞进她手里：“就当是学术交流。对了，废弃矿区新发现个裂缝，出土些奇怪的陶片，上面的纹饰……很像小朗掌心的纹路。”他特意停顿，观察她的反应，“明天我要去现场，你若有空——”
“我值班。”钟馨月转身拉着钟声朗离开，保温杯的金属外壳凉得刺骨。江风卷着潮湿的水汽扑过来，她忽然听见风中夹杂着细碎的叮当声，像无数枚铜钱在半空碰撞。回头时，楚煌添正对着手机低语，屏幕幽光映出他嘴角的弧度，不像在汇报工作，更像在下达指令。
钟声朗突然拽她的衣角，声音发颤：“姐，你看水里。”
浑浊的江水表面，正浮着层薄薄的金粉，随波逐流聚成模糊的图案——像座宫殿的剪影，飞檐翘角间，隐约有红墙蜿蜒。
……
大楚的月光是淬了冰的银。狐影蹲在太医院后院的药臼旁，把黄连捣得粉碎时，指甲缝里还嵌着 yesterday 缝合伤口留下的血痂。三日前东宫那场“吐血症”，她用煮沸的麻线缝合溃烂的肠道，虽救回半车小太监，却被刘太医骂作“以巫蛊惑乱宫闱”，罚来捣药三月。
“阿影！”小药童气喘吁吁跑进来，手里举着张鎏金帖子，“摄政王府传你去！说……说王上咳得厉害，请医徒去伺候笔墨。”
狐影捏着药杵的手一顿。萧承隆的咳嗽是旧疾，据说当年在北境中过毒箭，每逢阴雨天便咳得撕心裂肺。但摄政王府的太医比太医院的药材还多，怎会轮到她这个阶下囚？
穿过抄手游廊时，廊柱上的朱漆正一片片剥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石质。狐影忽然想起昨夜钟馨月的记忆碎片——江临市医院的走廊，墙皮也是这样掉的，露出里面生锈的钢筋。她甩甩头，将那不属于这里的画面驱散，指尖无意识着药囊里藏的玻璃针管——那是她从现代带来的最后一支抗生素，包装早被虫蛀烂了，只剩光秃秃的管子闪着冷光。
书房里燃着苏合香，浓得压过了药味。萧承隆背对着她站在窗前，玄色常服的后襟洇着块深色痕迹，像是咳出来的血。“听说东宫的事，你用了‘缝肉术’？”他声音沙哑，没回头。
狐影垂手站着：“回王爷，是清创缝合术。”
“清创？缝合？”萧承隆转过身，烛光在他眼窝投下深影，“刘太医说，你让小太监喝煮沸的烈酒，还把丝线埋进肉里。”他缓步走近，靴底碾过地上的药渣，“孤倒想知道，这些法子，是谁教你的？”
狐影攥紧袖中药囊。她不能说来自未来，就像钟馨月不能告诉楚煌添，星核的光芒能照出时空裂缝里藏的东西。“是……家传的土方子。”
“哦？”萧承隆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手按住胸口弯下腰。狐影瞥见他指缝间渗出的血珠，鲜红里泛着诡异的青黑——这是败血症的典型症状，在现代需要立刻静脉注射广谱抗生素。
“王爷！”她脱口而出，“您的血……”
萧承隆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你看得懂？”
狐影心跳如擂鼓。她想起钟馨月的手术笔记：感染性休克前期，需快速扩容抗感染。可这里没有输液架，没有生理盐水，只有满架的草药。她目光扫过药柜，突然定在最上层的瓷瓶上——那里面装着“金汁”，即经过处理的人粪液，古法用来治疗外伤感染，原理竟与现代抗生素不谋而合。
“民女……或许有法子一试。”她声音发紧，既怕被斥为妖言惑众，又放不下那双渗着黑血的手。
萧承隆盯着她看了许久，烛火在他瞳孔里明明灭灭。“孤的命，若真要断送，也不妨看场好戏。”他挥手让侍立的太医退下，“你要什么，孤都给你。”
狐影解开药囊，将玻璃针管藏得更深。她取来金汁，又要了烈酒和干净的麻布，动作间忽然想起钟馨月缝合伤口时的专注——原来无论在哪个时空，她们握着的都是同一只救人的手。
当她用煮沸的银针刺破萧承隆肘弯的皮肤，将稀释的金汁缓缓推入时，窗外的月光突然变得粘稠，像融化的白银淌进窗棂。萧承隆的睫毛颤了颤，狐影看见他脖颈处，有块皮肤的颜色比别处略浅，像被什么东西烙过的痕迹。
“这法子……是谁教你的？”他又问了一遍，声音轻得像叹息。
狐影的指尖触到他温热的皮肤，星核在意识深处轻轻震颤。她忽然分不清，此刻问这句话的，是大楚的摄政王，还是另一个时空里，某个同样执着于答案的人。江风的气息莫名漫了进来，混着苏合香的味道，像谁在远处，轻轻敲了敲时空的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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