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静开着她的桑塔纳回到县里，脑子里还在嗡嗡作响。顾知行那句“我们合作”像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合作？怎么合作？他出钱出人出资源，她出……出她自己和那个不能说的空间？
“哎呀，烦死了！”赵静一拍方向盘，喇叭尖锐地叫了一声，吓了路边一只土狗一跳，夹着尾巴嗷嗷跑开。
她赵静，上辈子加这辈子，最怕欠人情，尤其是这种掺和了说不清道不明感情的人情。顾知行是好，学问大，长得帅，关键时候还能替你挡刀（虽然大概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但越是好，越让人心里不踏实。总感觉像占了天大便宜，以后吵架都不好意思大声。
“静姐，静姐！”刚进厂门，会计小孙就慌慌张张跑过来，“你可算回来了！”
“咋了？天塌了？还是税务局又来喝茶了？”赵静停好车，懒洋洋地问。经过匿名信风波，她现在对一般幺蛾子基本免疫。
“不是！是来面试的！”小孙表情一言难尽，“王经理（生产主管）让我来门口堵你，说他快扛不住了！”
“面试？”赵静想起来了，之前确实让王经理贴了招聘启事，要招两个销售，一个行政助理。产能上来了，得开拓市场，厂里这几个大老粗跑跑本地还行，往外冲就得要专业人才了。“面试怎么了？来了个三头六臂的哪吒？”
“比哪吒还吓人！”小孙压低声音，“来了个男的，穿得跟电影里的上海滩许文强似的，油头粉面，说话拿腔拿调，开口就要当销售总监，一个月工资少于五百块免谈！还说咱这厂子格局太小，需要他这样的人才来拯救！”
“嗬！”赵静一听就来劲了，“拯救我们？菩萨转世啊？走，去看看这位活菩萨！”
办公室里，果然气氛诡异。王经理和一个中年男人对面坐着，王经理一脸便秘的表情，对面那男人，果然梳着锃亮的小分头，穿着不合时宜的西装（领口还别了个骚气的领针），翘着二郎腿，手指夹着根没点燃的烟，正在那指点江山。
“……所以说，你们的营销策略，太落后！太土气！知道现在南方流行什么吗？品牌形象！企业文化！要请明星代言！要上电视广告！你们这乡下地方，眼界还是要打开……”
王经理看到赵静进来，如同看到救星，猛地站起来：“赵厂长！您可回来了！”
那“许文强”也转过头，上下打量了一下赵静，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大概觉得这厂长也太年轻太朴素了，随即换上一种“我很赏识你”的表情：“这位就是赵厂长？鄙人姓贾，贾仁毅。刚从深市回来，听说贵厂在招人，特来毛遂自荐。”
赵静没吭声，走到主位坐下，拿起他的简历扫了一眼。好家伙，工作经历写得花团锦簇，某某贸易公司销售经理，某某合资企业市场总监，结果细看，每个公司干不了半年。
“贾先生是吧？”赵静放下简历，笑眯眯地问，“您这履历挺辉煌啊，怎么屈尊降贵来我们这小庙了？”
贾仁毅潇洒地一甩头（仿佛有慢镜头）：“实不相瞒，赵厂长，我看重的是潜力！贵厂的产品我刚才尝了，味道确实独特，有爆款的潜质！只是缺乏专业的运作。我贾某人别的不敢说，在营销方面，还是有些独到心得的。只要让我全权负责销售板块，我有信心，三年内，让静深品冲出亚洲，走向世界！”
王经理在旁边听得首咧嘴。
赵静点点头，笑容更甜了：“冲出亚洲？走向世界？贾先生志向远大啊。那请问，您打算具体怎么做呢？比如，第一年销售额目标定多少？渠道怎么搭建？广告预算怎么分配？团队怎么组建？”
贾仁毅显然没料到这小厂长问得这么细，愣了一下，随即挥挥手，一副“这都是小意思”的派头：“这些具体细节，等我上任自然会制定详细计划。当务之急，是先把我的职位和薪酬定下来。我看，销售总监就很合适，月薪嘛，看在赵厂长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八百块，加上销售额百分之五的提成，我可以考虑。”
“八百块？百分之五？”王经理倒吸一口凉气，他这生产经理累死累活才一百五！
赵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越笑越大声，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贾仁毅被她笑懵了，脸色有些难看：“赵厂长，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的要求很可笑吗？要知道，我在深市……”
“您在深市怕是专门负责吹牛的吧？”赵静止住笑，擦擦眼角，眼神瞬间冷了下来，“贾仁毅先生，或者我该叫你……贾骗子？”
贾仁毅脸色一变：“你！你怎么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赵静拿起那份简历，“你说你在鸿运贸易当过销售经理？巧了，那公司老板是我一远房表叔，去年就倒闭了，他公司从来没什么销售经理，就他一个光杆司令加俩业务员。你说你在佳美合资企业做市场总监？更巧了，那公司总经理秘书是我高中同学，她说了，公司确实招过一个叫贾仁毅的，干了仨月，一张单子没拉来，天天在办公室给女同事看手相，最后因为冒充总经理签名报销按摩费被开了！”
赵静语速又快又脆，像机关枪一样，每说一句，贾仁毅的脸就白一分。
王经理和小孙听得目瞪口呆。
“你……你胡说！你这是污蔑！”贾仁毅站起来，色厉内荏。
“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赵静往后一靠，懒洋洋地摆摆手，“行了，贾先生，您的舞台不在这儿。出门右拐，去县文化馆门口摆个摊，算命看相更适合您，没准真能冲出亚洲呢。王经理，送客！下次眼睛擦亮点，别什么牛鬼蛇神都往办公室里请。”
王经理臊得满脸通红，赶紧起来撵人。贾仁毅还想争辩，被王经理连推带搡地弄出去了，远远还能听到他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们会后悔的！鼠目寸光！野蛮人！”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小孙捂着嘴偷笑。
赵舒了口气，揉揉眉心。妈的，招个人怎么这么难？看来指望王经理是不行了，这事还得自己来。
接下来几天，赵静亲自面试。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开口就问能不能把她侄子安排进来看大门的；有说自己是赵静失散多年二姨姥姥的邻居的表妹，要求特殊照顾的；还有个大哥简历上写着“特长：特别能吃，一顿能啃五个猪蹄”，把赵静都给看饿了。
赵静面试的风格也越来越“疯批”。遇到夸夸其谈的，她就首接打断：“说人话，具体干过啥？赚了多少钱？”遇到畏畏缩缩的，她就一拍桌子：“大声点！没吃饭啊！你这声儿蚊子都嫌小！”遇到一个吹嘘自己酒量好能陪客户喝到天亮的，赵静首接拎出两瓶二锅头：“来，现在就喝，喝赢了我，销售总监就是你的！”
那哥们儿当场就怂了，借口肚子疼溜了。
王经理和小孙等人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麻木，最后甚至有点期待每天面试的“精彩节目”。
就在赵静快要对本地人才市场绝望的时候，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这天下午，赵静面试完一个说话蚊子叫的姑娘，正瘫在椅子上思考人生，小孙进来说：“静姐，外面有个女的找你，说是……顾老师介绍来的。”
顾老师？顾知行？
赵静一个激灵坐起来：“快请进来！”
进来的是个年轻女人，看起来二十五六岁，剪着一头利落的短发，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裤子，眼睛很大，眼神清亮有神，透着股精明干练劲儿。
“赵厂长您好，我叫苏楠。是省城大学经济系的应届毕业生，顾知行老师是我的毕业论文指导老师。他让我来找您。”女人开口，声音清脆，不卑不亢。
“苏楠？”赵静打量着她，“顾老师让你来……应聘？”
“是的。”苏楠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一份简历，双手递给赵静，“这是我的简历。顾老师说您这里在招人，需要能开拓市场的人才。我想来试试销售岗位。”
赵静翻开简历，省城大学经济系，成绩优异，在校期间参加过不少社会实践活动，还在一家外贸公司实习过半年。
“应届毕业生？”赵静挑眉，“没经验啊。而且，我们这庙小，怕是留不住你这省城大学的高材生。”
苏楠微微一笑：“经验是积累的。顾老师说，静深品虽然现在规模不大，但产品极具竞争力，厂长您……也很有魄力和想法（她斟酌了一下用词）。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平台。至于庙小不小，事在人为。我相信我能为您打开市场，也相信静深品很快就不止是现在这个规模。”
嘿！这姑娘有点意思！不卑不亢，目标明确，还有股子自信劲儿。
赵静来了兴趣，开始用她那套“疯批面试法”各种刁难提问，从市场分析到渠道建设，甚至故意问了些离谱的问题。
苏楠应对从容，思路清晰，实在被问住了就坦诚说“这个我目前还不了解，但我会尽快去学”，不装懂，也不怯场。问到后来，赵静甚至觉得这姑娘在某些方面的见解，比她自己还靠谱点。
“行了。”赵静合上简历，看着苏楠，“工资要求？”
苏楠报了个数，比市场价略高，但远低于那个贾骗子，在合理范围内。
“试用期三个月，达不到我的要求，随时走人。”赵静站起来，伸出手，“欢迎加入静深品，销售经理……嗯，暂时先干着吧。”
苏楠眼中闪过喜色，用力握住赵静的手：“谢谢赵厂长！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看着苏楠离开的背影，赵静摸摸下巴。顾知行这家伙，动作还挺快。送来的第一个人，看着像是个能干事的。
就是不知道，这苏楠，是真金，还是镀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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