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望月坡上，船影渐显
小船划到望月坡时，己是后半夜。坡下的滩涂泛着冷白的光，远处的海面像块墨色的布，只有几颗星子落在浪尖上，碎成点点银辉。陈安把船系在礁石上，扶着苏曼丽往坡上走。坡上长满了野草，踩上去沙沙作响，风里带着海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烟火味。
“有人在上面。”苏曼丽拉住陈安，指了指坡顶的火光。那里隐约有个草棚，棚下的火堆正烧得旺，映出个佝偻的身影，像是在烤什么东西。
两人放轻脚步往上走，快到棚边时，那身影突然转过身。是个瞎眼的老渔翁，脸上布满皱纹，手里拿着根烤鱼，听见动静，把鱼往身后藏了藏：“谁？”
“我们是过路的，想借个地方歇脚。”苏曼丽轻声说。
老渔翁侧着耳朵听了听，突然笑了：“是陈木匠的媳妇吧？他半年前就来过，说要是有个姓苏的姑娘来找，就让我把这个给你。”他从草棚的角落里摸出个布包，递了过来。
布包里是个小小的木盒，和陈安在破屋里藏的那个一模一样。打开一看，里面没有地图，只有半张药方，还有一枚铜制的船章，章上刻着“南洋号”三个字。药方上的字迹是回春堂老板的，写着“续断五钱、骨碎补三钱”，正是调理骨伤的方子——陈安的腿伤，原来是在这里治的。
“陈木匠说，这船章能上‘南洋号’。”老渔翁摸了摸火堆，“船每月十五卯时靠岸，就在坡下的暗礁边。但你们得小心，昨夜有群带枪的人来问过，说要找一个拿地图的姑娘。”
苏曼丽的心沉了沉。军阀的人也找到这里了。她抬头看向坡下，海面上隐约有艘船的影子，桅杆上挂着盏风灯，正是“南洋号”的标志。离卯时还有一个时辰。
陈安突然拉了拉她的手，指了指草棚后的小路。小路尽头有个山洞，洞口被藤蔓遮住了，像是有人刻意藏起来的。两人走进山洞，里面很干燥，角落里堆着些干草，还有个破木箱，箱里放着几件旧衣裳，和陈安穿的粗布褂子一个样式。
“这是你之前住的地方？”苏曼丽问。
陈安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半块玉佩——和苏曼丽手里的那半块拼在一起，正好是个完整的月牙。他指着玉佩，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眼里满是歉意。
苏曼丽知道他想说什么。他当年被救后，怕连累她，不敢去找她，只能在望月坡等“南洋号”，想先去南洋找到证据，再回来接她。她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我知道。”
就在这时，坡下传来枪声。不是军阀的左轮，是步枪的声音，密集得像爆豆。两人跑到洞口，透过藤蔓的缝隙往下看——只见“南洋号”的甲板上站满了兵，正和船上的水手交火，火光把海面照得通红。老渔翁站在坡顶，举着根火把，像是在给船上的人发信号，却被一颗流弹打中，倒在了火堆旁。
“南洋号”的船身突然冒起黑烟，显然是被打漏了。水手们纷纷跳海，却被岸上的兵开枪扫射，浪里瞬间染开了血花。
陈安拉着苏曼丽往山洞深处跑。山洞的尽头有个出口，通向另一边的滩涂。两人刚跑出出口，就看见阿坤从礁石后冲了出来，身上沾着血，手里还攥着个布包：“快上船！我偷了军阀的船！”
滩上停着艘小汽艇，是军阀用来巡逻的。阿坤把布包塞给苏曼丽：“这里面是账册的副本，还有回春堂老板和军阀交易的信件。你们往南走，去香港，那里有我们的人。”
“你怎么办？”苏曼丽问。
“我引开他们。”阿坤跳上驾驶座，发动了汽艇，“告诉陈木匠，当年他娘救过我，这是我该还的。”
汽艇驶离滩涂时，坡上的枪声还在响。苏曼丽回头看了一眼，见阿坤的汽艇故意往“南洋号”的方向开，岸上的兵果然追了过去。陈安握紧船舵，把船往深海里开，浪越来越大，把汽艇颠得像片叶子。
天快亮时，枪声渐渐远了。苏曼丽靠在陈安的肩上，看着东方的天空慢慢泛白。海面上飘着片烧焦的船板，上面刻着“南洋号”的字样，像片破碎的叶子。她摸出怀里的布包，里面的信件被海水打湿了，字迹却还清晰——上面写着军阀要借沈敬山的药，在秋收后“清乡”，还提到要“处理掉”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包括沈老太太。
原来沈敬山只是个棋子，真正的黑手是军阀。而沈老太太，怕是也难逃一死。
陈安突然停了船，指着远处的海平线。那里有艘货船的影子，桅杆上挂着英国国旗——是去香港的船。他转过身，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苏”字，是用那半块带血的船牌改的。他把木牌挂在苏曼丽的脖子上，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眼里的光比朝阳还要亮。
苏曼丽知道他想说什么。不管前路有多少风浪，他们都会在一起。
货船渐渐近了，甲板上的水手在招手。陈安把汽艇系在货船的舷梯上，扶着苏曼丽往上爬。海风掀起她的衣角，怀里的布包轻轻晃动，里面的信件和账册，像一颗颗沉甸甸的种子，或许有一天，会在另一片土地上，开出真相的花。
船往南驶去，身后的海岸线越来越远，最终缩成一条细线。苏曼丽站在甲板上，看着海面上的朝阳，突然觉得，那些藏在暗处的影子，那些流在滩涂和码头的血，或许终会被海浪冲散。而她和陈安，会在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只是偶尔，或许会想起那个开满野菊的滩涂，想起那个瞎眼的老渔翁，还有那个把汽艇开向火海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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