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木凿声里,岁月绵长
“安记木匠铺”的木牌在南洋的热风里晃了三年。苏曼丽的字被晒得褪了些色,却更添了几分温润。陈安的木匠活在镇上出了名,华人街坊要打婚床、做书架,都爱来找他——他的凿子下,连普通的樟木都能刻出细巧的缠枝纹,像把日子的暖都凿进了木头里。
苏曼丽学着打理铺子的账目,偶尔也帮陈安磨凿子。她的胳膊上还留着当年那颗子弹擦过的疤,浅浅一道,像片细柳叶。陈安总爱用指腹轻轻摸那道疤,眼里的歉疚混着疼惜,苏曼丽便笑着拍开他的手:“早不疼了,倒是你,劈柴时慢些,别总让木屑扎进指甲缝。”
陈大娘的身体硬朗了许多,每日清晨坐在吊脚楼的窗边,看着陈安在铺子里刨木花。木花卷着香,飘到楼上,她便摘下耳坠——那是苏曼丽用陈安刻剩的红木边角料做的,小小的月牙形,和那半块玉佩正好配。“阿安小时候就爱刨木头,”她常对苏曼丽说,“那时穷,买不起玩具,他就用碎木片刻小渔船,刻好了塞给我,说‘娘,等我长大了,刻艘大船带您去南洋’。”
这年秋天,陈宁要娶镇上杂货铺的阿香。陈安提前半个月就开始打婚床,床头上刻了并蒂莲,莲花瓣上还嵌着小小的珍珠——是苏曼丽攒了许久的碎珠。婚礼前一夜,陈安在铺子里忙到深夜,苏曼丽送夜宵过去,见他正对着块木板发呆。木板上刻着两个小人,一个梳着发髻,一个留着短发,手牵着手站在海边,像极了他们初到南洋时的样子。
“想什么呢?”苏曼丽从背后抱住他。
陈安转过身,从抽屉里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枚新刻的木簪,簪头是朵野菊,花瓣薄得能透光。他把簪子插在苏曼丽的发髻上,又指了指窗外的月光,眼里的光比三年前在望月坡时更亮。
苏曼丽知道他想说什么。这三年,香港的信偶尔会来——李默成了报社主编,信里总说“军阀余党己清,沈敬山判了重刑”;林慧茹在牢里表现好,减了刑,去年还托人捎来块绣帕,帕上绣着株茉莉,和当年沈府院里的一模一样。那些旧人旧事,像被南洋的风吹远的帆,只剩些模糊的影子。
婚礼当天,镇上的华人都来了。阿香穿着红嫁衣,从陈安打的婚床边走过时,红着脸摸了摸床头上的并蒂莲。陈大娘拉着苏曼丽的手,悄悄往她手心塞了个小盒子——里面是对银镯子,刻着“平安”二字,“是我当年嫁过来时带的,现在传给你。”
苏曼丽戴着镯子帮陈安招呼客人,镯子碰在木桌上,叮当作响。陈安正在给街坊们递喜糖,看到她手腕上的银辉,嘴角的笑像被阳光晒化了。
傍晚时,客人们渐渐散了。陈安和苏曼丽坐在吊脚楼的门槛上,看夕阳把海面染成金红。远处有艘渔船归港,渔民的歌声顺着风飘过来,混着木铺里樟木的香。
“你说,老秀才要是能看到这光景,会不会也想在南洋种野菊?”苏曼丽轻声问。
陈安没说话,只是握紧了她的手。他的掌心有层薄茧,是常年握凿子磨出来的,却暖得像团火。苏曼丽看着他眉骨上那道浅浅的疤,突然觉得,那些曾经让他们辗转难眠的暗斗、枪声、血痕,都成了这双手下的木花——被岁月轻轻卷走,只留下温润的痕。
夜色渐深,木铺里的灯还亮着。陈安在刻个小木马,要送给阿香未来的孩子。苏曼丽坐在旁边看他,银镯子在灯光下闪着光。木凿敲在木头上,笃笃的声,和海浪拍岸的声混在一起,像首绵长的歌。
或许故事总有尽头,但日子还长。就像这南洋的风,吹过吊脚楼,吹过木铺的窗,吹着两个握着彼此的手,把旧疤酿成暖的人,一首往亮处去。
终章:潮落潮平,岁月回甘
南洋的海,总在清晨泛起一层薄光。苏曼丽推开吊脚楼的窗,能看见陈安在木铺前劈柴,晨光落在他扬起的斧头上,溅起细碎的金点。楼下的扶桑花开得正好,花瓣上的露珠滚落到陈大娘晾晒的渔网,晕开一小片湿痕。
这是他们来南洋的第五个年头。
木匠铺的木牌被海风熏得泛了深褐,“安记”两个字的刻痕里积了些细沙,却越擦越亮。镇上的人都知道,陈木匠的妻子会写字,账本记得比算盘还清楚;而陈木匠虽哑,刻的木活却像有灵性——去年阿香生了双胞胎,他刻的一对小摇篮,栏上雕的野菊,竟和当年滩涂边的一模一样。
“在看什么?”陈安劈完柴,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见苏曼丽站在窗边,便走过去,从背后轻轻环住她。他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腕上,正好握住那对刻着“平安”的银镯。
苏曼丽笑着转身,指尖划过他眉骨的疤:“在想,当年要是没去沈府,会不会就遇不见你了。”
陈安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他拉着她走到木铺的角落,那里放着个旧木箱,里面是他们从内地带来的所有物件:老秀才的日志残页(边角被虫蛀了,却用牛皮纸仔细裱好)、半块带血的船牌(被陈安磨成了个小小的平安符)、还有那枚银簪——当年在沈府书房落下的,后来阿坤托人捎到了香港,又跟着他们漂洋过海。
“都过去了。”苏曼丽拿起那枚银簪,簪头的尖光在阳光下闪了闪,却不再让人想起当年的惊险。
是啊,都过去了。
沈敬山在牢里病死的消息,是去年李默在信里提的,说他到死都在念叨“那批药”,却没人再愿意听。林慧茹减了刑,出狱后去了广州,据说开了家小小的绣坊,专绣茉莉,李默去看她时,她正教徒弟绣帕子,帕角的针脚,和当年沈府院里的茉莉一样齐整。
军阀的余党早就散了,香港的《香江晚报》偶尔还会登些“旧案回顾”,但字里行间的硝烟味,早被岁月泡成了故事。阿坤后来去了上海,信里说在做船运,娶了个码头的姑娘,生了个儿子,码头像极了他当年举着木棍的样子。
只有老秀才,没人知道他的坟还在不在。但每年七月初七,陈安都会去海边捡些贝壳,串成串挂在木铺的檐下——像滩涂边的野菊,替那个在暗处递过馒头、藏过药方的老人,守着一片海。
“吃饭啦!”陈大娘在楼上喊。
苏曼丽和陈安相视而笑,转身往楼上走。楼梯的木板被踩得“吱呀”响,像在哼一首老调子。桌上的椰汁还冒着热气,陈宁的双胞胎正趴在桌边,抢着玩陈安刻的小木马,木马蹄子敲在桌上,笃笃的声,和远处渔船归港的汽笛,混得正好。
南洋的风从窗口涌进来,带着海的咸,花的香,还有木铺里樟木的暖。苏曼丽看着陈安给孩子擦嘴角的椰汁,看着陈大娘把银镯往孩子手腕上比量,突然觉得,那些曾经让她夜不能寐的暗斗、枪声、血痕,都成了杯底的沉渣——如今仰头喝下去的,是岁月酿的回甘。
潮起时,他们曾在浪里挣扎;潮落时,才懂平滩上的每一粒沙,都藏着光。
故事到这里,便真的落幕了。不是因为没有了后续,而是因为最好的结局,从来不是“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的标语,而是把惊心动魄的过往,酿成柴米油盐里的寻常——是木凿敲在木头上的声,是银镯碰在桌沿的响,是两个人握着的手,在南洋的暖光里,把日子,过成了故事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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