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南洋风暖，旧疤新痕
去南洋的船走了七天七夜。陈安的母亲——陈大娘话不多，却总把苏曼丽的袖口掖了又掖，或是趁陈安不注意，往她手里塞块糖。船过马六甲时，陈大娘才指着远处的岛屿，轻声说：“当年你爹死得早，我带着阿安在码头缝补渔网，沈老太太的男人是码头把头，总欺负我们……后来听说她回了内地，我才敢带阿安去南洋。”
苏曼丽摸了摸腰上的布包，里面的玉佩隔着布也能感受到温凉。她忽然明白，陈安对沈府的恨，从来都不只是因为自己。
船靠岸时，南洋的风带着花香扑过来。陈大娘的儿子——陈安的弟弟陈宁早在码头等了，他比陈安矮些，码头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见了陈安，红着眼圈捶了他一拳：“哥，你可算回来了！”
陈家住在海边的吊脚楼里，楼下养着几只鸡，楼上的窗台上摆着盆扶桑花，开得比香港的紫荆还艳。陈宁给他们端来椰汁，笑着说：“娘总说哥还活着，我们都以为她念儿心切，首到去年收到香港来的信，说有个姓苏的姑娘在查沈敬山的事，娘才敢托人去寻。”
苏曼丽喝着椰汁，看陈安帮陈大娘劈柴。他的腿伤在南洋的暖风中好了些，劈柴时动作虽慢，却稳当。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和吊脚楼的木柱叠在一起，像幅安静的画。
可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陈宁从镇上回来，脸色却变了：“哥，嫂子，镇上的华人报上说，沈敬山在暹罗被抓了，可他一口咬定，当年杀陈安的主谋是……是嫂子你。”
苏曼丽手里的椰壳“当啷”掉在地上。沈敬山怎么会扯到她？
陈安的脸瞬间沉了。他放下斧头，从怀里摸出那张老秀才的日志残页，上面“张顺”的名字被他划得发黑。他指着残页，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眼里的恨意像要烧起来。
陈大娘叹了口气：“沈敬山这是想拉个垫背的。他知道官府在查军阀，想把水搅浑。”她起身从箱底翻出个布包，里面是几张旧船票，“这是当年我带阿安来南洋的船票，上面有日期，正好能证明阿安那时己经不在内地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敲门声。是个穿西装的男人，手里拿着份报纸，是香港《香江晚报》的海外版。“我是李默先生的同事。”男人笑着说，“他怕你们看到沈敬山的胡话担心，特意让我送份证明来——林慧茹在牢里供出了当年所有事，还说沈敬山曾想收买她，让她指认你是同谋。”
报纸上附了林慧茹的供词影印，字迹娟秀，却字字锋利：“沈敬山欲脱罪，曾许我金银，让我谎称苏曼丽为军阀眼线，参与倒卖药材……”
苏曼丽看着供词，心里忽然一松。林慧茹到最后，终究还是说了真话。
男人又从公文包里拿出个信封：“这是李默先生托我转交的，说你们可能会用到。”信封里是张照片，照片上是个穿洋装的女人，眉眼像极了林慧茹，旁边站着个戴眼镜的男人——是李默。照片背面写着行字：“林慧茹表妹己赴英留学，此为临别合影。”
苏曼丽把照片递给陈安。他看了看，突然笑了，眼角的疤痕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他转身从屋里拿出个木盒，里面是他这些天刻的小玩意：有苏曼丽的侧脸木雕，有陈大娘的拐杖头，还有个小小的船锚，和老秀才日子里画的一模一样。
“哥打算在镇上开个木匠铺。”陈宁笑着说，“镇上的华人多，都需要打家具。”
苏曼丽看着陈安刻木雕时专注的样子，突然觉得，那些在沈府的惊惶，在码头的枪林弹雨，都像南洋的潮水，涨了又退，最终只留下干净的沙滩。沈敬山的胡话，军阀的余党，都成了遥远的事。
这天夜里，苏曼丽做了个梦。梦见老秀才在滩涂边种野菊，梦见阿坤驾着汽艇往火光里去，梦见林慧茹在牢里写供词，笔尖划破纸页，像划开了浓重的黑夜。
她醒来时，陈安正坐在床边看她。窗外的月光透过木窗洒进来，照在他脸上，把眉骨的疤痕照得浅浅的。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又指了指窗外的扶桑花，眼里的光比月光还亮。
苏曼丽知道他想说什么。过去的事像旧疤，虽留着痕，却不再疼了。而眼前的人，身边的家，才是最暖的光。
第二天一早，陈安的木匠铺在镇上开了张。陈宁在门口挂了块木牌，上面刻着“安记木匠铺”，字是苏曼丽写的，笔锋虽嫩，却带着股韧劲。南洋的风吹过木牌，发出轻响，像谁在轻声说：
都过去了。
都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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