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课的画纸还带着松节油的味，我趴在炕桌上涂最后一笔时，晚霞正从窗棂钻进来，给画里的向日葵镀了层金。花瓣是用妈妈的胭脂调的，边缘晕着粉，花盘里的籽用铅笔尖点得密密麻麻，像撒了把黑星星。这是我偷偷攒了三张作业纸粘成的画，比课本还大， ers被我用指甲压得平平整整。
"又在瞎涂啥？"爸爸的声音突然撞在门框上，我手一抖，胭脂盒"啪嗒"掉在地上，红粉撒了满炕，像落了场血雨。他几步跨过来，粗粝的手指捏住画纸的一角，画里的向日葵在他手里晃，花瓣的粉蹭在他手背上，像块洗不掉的疤。
"老师说我画得好，还贴在教室后墙上......"我的声音裹着颤，指尖去够画纸，却被他甩开，手背撞在炕沿上，疼得发麻。
"好？好能当饭吃？"他的吼声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你弟的学费还没凑齐，你倒有闲心弄这些破烂！"画纸被他攥得发皱，向日葵的脸挤成一团，像在哭。我看着他手背上的胭脂印，突然想起上次他去镇上卖粮，回来时裤脚沾着泥，说"一分钱都得掰成两半花"。
"这是我的梦想......"我憋出这句话，眼泪己经涌到了眼眶。
"梦想能换玉米面不？"他冷笑一声，手猛地一撕——"刺啦"，画纸从中间裂开道缝，向日葵的花盘被劈成两半。我扑过去想抢，他却抓着两边用力扯，"刺啦刺啦"的声响里，画纸碎成了漫天飞舞的蝶，红的粉的黄的，混着撒在炕上的胭脂，落了我满头满脸。
最大的那块碎片飘落在灶门前，被火星子舔了一下，边缘蜷成焦黑的卷。我蹲在地上捡碎片，指尖被锋利的纸边割出小口子，血珠滴在粉白的画纸上，像颗颗没长好的籽。爸爸摔门出去时，门板带起的风把更多碎片卷进了灶膛，火苗"腾"地窜起来，舔着那些色彩，很快化成了灰。
妈妈进来时，我正把碎片往一起拼，可裂口里的白太刺眼，怎么也合不上。她没说话，蹲下来帮我捡，捡着捡着，突然把我搂进怀里，围裙上的皂角味混着灶火的烟，糊了我满脸。"明天妈给你找张牛皮纸，更结实。"她的声音在我头顶发颤，像被风吹的芦苇。
夜里我躺在被窝里，摸出藏在枕下的半块画纸——上面还留着片完整的花瓣，胭脂的粉被眼泪浸得发暗。窗外的星星亮得很，像画里没被撕碎的籽。我把花瓣贴在胸口，突然觉得，有些东西撕不碎，就像向日葵总朝着太阳，哪怕碎成了片，心里的光也灭不了。
第二天早上，我在灶膛的灰里扒出块没烧尽的纸角，上面还沾着点胭脂的红。我把它夹在语文书里，夹在"梦想"两个字的旁边。字是老师教我的，说这两个字念起来，就像对着远方喊一声，总能听见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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