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的土墙被弟弟的奖状糊得花花绿绿，三好学生、运动会第一、书法比赛二等奖，红底金字的，在煤油灯底下闪着亮。每次来人，目光都黏在墙上，"你家小子真能耐"的夸赞像糖球，滚得满地都是。妈妈总会笑着往弟弟手里塞颗糖，"都是他自己争气"。
我的书包深处，压着张皱巴巴的奖状。是作文比赛得的，三等奖，纸页薄得像蝉翼，边角被磨得发毛。那天领回来时，弟弟正举着他的运动会奖状在院里转圈，爸爸接过他的，用浆糊牢牢粘在墙上最显眼的地方，我的那张三两下就被挤到了角落，第二天打扫时，不知被谁碰掉在地上，踩出了个黑脚印。
从那以后，我的奖状就再没出过书包。数学竞赛的、画画的、劳动积极分子的，一张叠一张，被我用橡皮筋捆着，藏在课本最底下。它们不像弟弟的奖状那样鲜亮，有的还沾着墨水印，可每次摸到时，指尖都能感觉到纸页的糙，像摸到了自己偷偷使劲的模样。
有次帮妈妈缝被子，奖状从书包里滑出来，飘落在棉花堆上。妈妈捡起来看，指尖在"劳动积极分子"几个字上顿了顿，"咋不贴上？"我慌忙抢过来，往兜里塞，"不好看，别贴了。"她没再问，只是把棉花往我这边推了推，"针别扎着手。"
夜里躺在被窝里，我摸着兜里的奖状，能数出每张的模样。弟弟的奖状是给别人看的，像院里的石榴花，热热闹闹的；我的奖状是给自己看的，像墙根的蒲公英，安安静静待着，风一吹就把种子撒在心里。其实我也想让它们贴在墙上，哪怕在最角落也行，可看着弟弟的奖状占满了整面墙，突然觉得自己的那些，像多余的补丁。
首到有天暴雨，堂屋漏了雨，弟弟的奖状被淋湿，纸页泡得发涨，金字晕开成了模糊的黄。妈妈忙着揭下来晾，墙上露出块块浅黄的印子，像被挖走的疤。我看着那些软塌塌的奖状，突然从书包里掏出自己的，递过去，"用这个补上吧。"
妈妈愣了愣，接过我的奖状，一张张抚平，用浆糊贴在漏雨的地方。它们不大，却正好挡住那些湿痕，像给土墙打了块块小补丁。弟弟凑过来看，指着我的作文奖状，"姐，你写的啥？"我念给他听，他听得眼睛发亮，"比我的运动会奖状好听。"
雨停时，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墙上。我的奖状在弟弟的中间，不那么鲜亮，却稳稳当当的。妈妈看着墙，突然说："都好看，像咱家的玉米和豆子，各有各的。"
那天晚上，我把剩下的奖状都拿出来，自己找了块干净的墙，用牙膏当浆糊，一张张贴上去。牙膏有点凉，粘得不算牢，可看着它们并排站着，心里突然松快了——原来藏起来的不是奖状，是怕被比下去的慌张。其实每朵花有每朵花的花期，有的开在墙头招摇，有的开在角落安静，只要迎着光，就都能结出自己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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