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的光落在母亲指间，穿针引线的动作在布面上投下细碎的影。我趴在炕沿上，看着她缝我的蓝布褂子——袖口被她捏得紧紧的，线脚比别处密了一倍，针针都往肉里扎似的。
“妈，袖口太窄了，胳膊伸不进去。”我拽了拽衣角，布料上还带着皂角的清苦气。她头也没抬，顶针在指尖转了个圈，“窄点暖和，风钻不进去。”针尖刺破布面，发出“噗”的轻响，像在驳回我的话。
其实我知道她的心思。上次跟弟弟抢风筝，我扯着线跑，袖口被树枝勾破个三角口，她缝了又缝，补丁摞着补丁，像块硬邦邦的痂。现在新做的褂子，她索性把袖口缝得死死的，生怕再被勾坏。
试穿时，胳膊果然卡在袖口，挣得布面“咯吱”响。母亲在一旁纳鞋底，眼睛却瞟着我，“慢点，别扯坏了。”我咬着牙往里伸，肘弯处的布被撑得紧紧的，像道勒着的绳，疼得我眼圈发红。
“你看，这不就穿上了？”她放下鞋底，用手拍了拍我的袖口，“多结实，再疯跑也勾不坏。”可我看着自己的胳膊，像被捆住的小兽，连抬起来都费劲。昨天还想着穿着新褂子去爬树掏鸟窝，现在看来，只能在地上慢慢走了。
夜里睡觉，我把胳膊蜷着，生怕撑裂袖口。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母亲的针线笸箩上，顶针闪着银亮的光。突然想起她白天缝衣服时，指尖被针扎了下，血珠滴在布面上，她慌忙用唾沫抹掉，好像那点红会烫着谁。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蓝胖子不会迟到第二天穿褂子，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胳膊塞进去，袖口勒得肘弯发麻。跟二丫跳皮筋时，举胳膊的动作都变了形，她指着我的袖口笑，“像只被捆住的小翅膀。”我低头看着那圈密密的针脚，突然觉得，母亲的爱怎么跟这袖口似的，紧得让人喘不过气。
放学路上，路过村口的老槐树，看见树皮上有道深深的勒痕，是去年拴牛时留下的。牛早就挣脱了，可痕迹还在，像道永远消不掉的疤。我摸着自己的袖口，突然抬手扯了扯，线脚“崩”地断了两根，胳膊顿时松快不少。
回家时，母亲看见我松垮的袖口，眉头立刻拧成疙瘩。“谁让你拆的？”她的声音带着火气，抓起针线就要重缝。我往后躲了躲，“太，我难受。”她的针停在半空，看着我肘弯处被勒出的红印，突然叹了口气，把线拆了。
重新缝好的袖口松快多了，针脚稀稀拉拉的，像串没长齐的牙。母亲把褂子递给我时，没说话，只是往我兜里塞了颗糖。含着糖，我突然懂了——她的针脚里藏着太多怕，怕衣服破，怕我摔，怕日子像件旧衣裳，补来补去还是留着缝。可太紧的爱，就像太紧的袖口，会勒得人想逃。
现在穿那件蓝布褂子，袖口总有点松垮，风一吹就往里钻。可我不冷，因为知道母亲的针脚虽然松了，心却一首牵着——就像风筝的线，不勒那么紧，反而飞得更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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