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日头毒得像团火，把村口那条石子路烤得发烫，脚刚踩上去，热气就顺着布鞋鞋底往上窜，烫得人脚趾蜷缩。我攥着衣角，眼睛死死盯着那只花蝴蝶——它翅膀上的花纹像极了妈妈新做的花布衫，橘红掺着米白，忽上忽下飘在狗尾草尖上。
我撒开腿追上去，布鞋碾过碎石子，“咯吱咯吱”的响，混着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在安静的午后格外清楚。蝴蝶往老榆树方向飞，我只顾着抬眼瞅它，没留意路边被雨水冲出来的土坑。脚下猛地一空，身体往前栽，膝盖重重磕在坑边的尖石上，那股疼像电流似的窜上来，我倒抽一口冷气，眼泪“唰”地就涌了出来，砸在滚烫的石子上，没几秒就干了。
我坐在地上，手撑着发烫的地面，低头看膝盖。蓝布裤腿磨破了个大洞，露出的皮肤红得发肿，血珠正从几道划痕里慢慢渗出来，混着尘土，红得刺眼。再抬头时，花蝴蝶早没了影，只有满耳的蝉鸣，“知了知了”叫得没完没了，吵得人心里发慌，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
想喊“妈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家里离这儿还有半里地，这个时辰，妈妈肯定在猪圈里忙着添食——早上我还看见她拎着半桶猪食往那边去，猪圈的栅栏远，就算我喊破嗓子，她也听不见。
我咬着牙，伸手抓住路边老榆树的树皮。树皮糙得硌手，裂开的纹路里还卡着去年的枯叶，我借力慢慢站起来，每动一下，膝盖就像被细针扎着，疼得我额头冒冷汗。忽然想起奶奶生前说的话：田埂边的“止血草”能治跌打损伤，叶子是圆圆的，贴在伤口上凉丝丝的，能止住血。
我拖着腿往田埂挪，草叶扫过小腿，痒得人想笑，可膝盖的疼太实在，把那点痒意盖得严严实实。玉米地就在前面，绿油油的玉米秆长得比我还高，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我扶着玉米秆往里挪了两步，眼睛在根部的杂草里找——终于看见几株圆叶子的草，叶片上还沾着早上没干的露水，阳光一照，绿得发亮，连叶尖的小锯齿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慢慢蹲下来，怕碰到膝盖，只能半跪着，用指尖小心地摘了几片止血草。叶子捏在手里软乎乎的，带着点青草的潮气。我把草放在手心，拇指来回揉，汁液很快渗出来，黏在指尖，带着点苦苦的药味。敷在伤口上时，先是一阵刺痛，我忍不住“嘶”了一声，可没过几秒，凉意就透了出来，像有人用刚从井里捞出来的冰轻轻敷着，疼劲儿竟真的缓了些。
我在田埂边找了根干净的茅草，把剩下的草药裹在膝盖上，草草扎紧。试着站起来走了两步，虽然还是疼，却比刚才强多了，至少能慢慢挪着走。低头看裤腿，上面的血渍己经干了，硬邦邦的，贴在腿上，像块深色的补丁。
路过村口的井台时，我停住脚。井沿上放着个葫芦瓢，是张爷爷早上挑水时落下的。我拿起瓢，踮着脚往井里舀水，井水刚碰到手，就凉得人一激灵。我把瓢凑到膝盖边，慢慢往伤口周围浇，凉水冲掉泥垢，激得我打了个颤，却把伤口洗得干净些了。
我蹲在井边，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头发乱蓬蓬的，额头上还沾着草屑，眼睛红红的，像只刚哭过的小兔子。可看着看着，嘴角却翘了起来——原来我也能自己处理伤口，不用总等着妈妈来帮忙。
往家走的时候，遇见张奶奶挎着菜篮路过。她看见我腿上裹着的茅草，赶紧放下菜篮，皱着眉走过来，粗糙的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丫头咋不喊人？这伤口哪能这么裹着，得用布包严实。”她从兜里掏出块干净的粗布，是那种洗得发白的棉布，还带着点肥皂的香味。她蹲下来，小心翼翼地解开茅草，把草药重新摆好，再用粗布一圈圈裹紧，手指轻轻的，没碰疼我。“下次再摔了，就去我家找我，别自己扛着，知道不？”我点点头，把张奶奶的话记在心里。
回到家时，妈妈正在院子里晒玉米，看见我一瘸一拐的，手里的木耙子“哐当”掉在地上。她快步走过来，拉着我的胳膊，看见我膝盖上的布，眼圈立刻红了。她把我拉到灶房，灶台上还温着水，她用布巾蘸了温水，一点点擦我膝盖周围的皮肤，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瓷娃娃。又从针线筐里找了块新的蓝布，给我重新包上，边包边问：“咋这么不小心？疼不疼？”我摇摇头，笑着说：“不疼，我找了止血草敷，张奶奶还帮我包了呢。”
夜里躺在床上，我侧着身，膝盖还隐隐作痛，像有小虫子在轻轻咬。可心里却有点甜，像吃了奶奶以前腌的糖蒜，又酸又甜。我摸着膝盖上的布，想起下午找草药的样子，想起张奶奶温暖的手，想起妈妈发红的眼圈——原来摔疼了也没关系，自己能找草药止血，有人会帮忙包扎，这些小插曲就像田埂上的草，虽然偶尔扎人，却也能开出小小的花。
我闭上眼睛，心里悄悄想：以后再遇见难事儿，我大概也能像这次一样，自己找“止血草”，自己扛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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