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在颠簸了数日，把人骨头架子都快颠散之后，终于在一个傍晚，喘着粗气驶入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平原地带。
“到了到了！前面就是青山大队了！”车上负责带队的张干部站起身，扶着车栏，大声喊道，声音里也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原本死气沉沉的车斗里瞬间骚动起来，所有知青都挣扎着爬起来，扒着车栏向外张望。
谢婉婷也站起身，拍了拍满身的尘土，眯着眼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大片望不到边的黑土地，田埂规整，远处有连绵起伏的山峦轮廓，在夕阳下呈现出深沉的墨蓝色。近处，是一片低矮的土坯房和砖瓦房混杂的村落，炊烟袅袅升起，空气中弥漫着柴火和泥土的味道。
这就是青山大队，也叫青山屯。她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要生活的地方。
卡车没有进村，而是在村口一片打谷场一样的空地上停了下来。空地上己经聚集了不少人，男女老少都有，大多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服，皮肤黝黑，脸上带着好奇、审视、甚至有些漠然的表情看着这群从车上下来的城里娃娃。
“都下车！拿好自己行李！按点名顺序站好！”张干部跳下车，拿着花名册开始喊话。
知青们乱哄哄地往下爬，拎着大包小裹，一个个灰头土脸，神情疲惫又茫然地聚集在一起。
谢婉婷利落地背好行李卷，拎起网兜，站在了队伍里。她注意到知青队伍里明显分成了几个小团体。那几个条件好的男女知青自然地站在一起，神情相对镇定。王晓红紧紧跟在她旁边，像只受惊的小鹌鹑。戴眼镜的李卫东和爽朗的刘春芳也站在附近。
这时，一个穿着半旧中山装、头上戴着顶蓝色解放帽、面色黝黑严肃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几个看起来像是小队干部的人。
张干部上前和他握手：“杨队长，人我给你安全送到了，一共十五个，七个男的，八个女的，花名册和档案都在这。”
原来这就是青山大队的大队长，杨立军。他接过花名册，扫了一眼，又抬头看了看眼前这群蔫头耷脑的知青，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显然对这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劳动力”并不抱太大希望。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带着浓重的口音：“欢迎各位知识青年来到我们青山大队支援建设！我是大队长杨立军！到了这儿，就要遵守这儿的规矩！不怕吃苦，好好劳动，虚心向贫下中农学习！都听明白了没？”
“听明白了……”稀稀拉拉、有气无力的回应。
杨队长眉头皱得更紧了，显然不满意：“都没吃饭吗？大声点！”
“听明白了！”这次声音齐整了些，也响亮了些。
杨队长这才点点头，开始按照名单分配生产小队和住宿。
“刘爱国，赵向东……你们几个去一小队，住知青点东屋！” “孙晓梅，李红霞……你们去二小队，住知青点西屋！” ……
知青点是一排长长的土坯房，看样子是原来大队的仓库或者办公房改建的，条件可想而知。
很快就念到了谢婉婷的名字：“谢婉婷，王晓红，你们去三小队！住……嗯……”杨队长看着名单，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然后对旁边一个矮胖的妇女说，“妇女主任，三小队那边，你看安排到谁家合适？”
那个矮胖的妇女主任姓王，脸上总是带着笑，但眼神很精明。她打量了一下谢婉婷和王晓红，尤其多看了两眼谢婉婷虽然灰扑扑但难掩清秀的脸蛋，笑道：“队长，三小队那边，赵婶家不是还有空地方吗？她家就一个儿子，宽敞。”
杨队长似乎想到了什么，点点头：“行，就赵婶家吧。赵西！赵西过来！”
一个看起来憨头憨脑、皮肤黑红、穿着破旧棉袄的年轻汉子跑了过来，瓮声瓮气地：“队长，啥事？”
“这两个是新来的知青，分你们三小队了，住你家。给你娘带回去，安顿好！”杨队长吩咐道。
赵西挠挠头，看了看谢婉婷和王晓红，尤其是看到谢婉婷时，脸似乎红了一下，憨憨地点头：“哎，好嘞。”
谢婉婷心里咯噔一下。住老乡家？这倒是有点出乎意料。不过看这赵西样子还算老实，就是不知道他那个娘……赵婶，好不好相处。
分配完毕，各个小队的队长或者派来领人的社员便上前认领自己队的知青。
就在这时，一个尖锐的女声突兀地响起：“杨队长！这不公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知青队伍里，一个穿着崭新列宁装、梳着两条油亮辫子、脸上带着明显不满神色的女知青站了出来，正是之前谢婉婷注意到的那个条件好的小团体里的一个，好像叫周萍。
杨队长脸色一沉：“怎么不公平了？”
周萍指着谢婉婷和王晓红，又指了指知青点，大声道：“为什么她们两个能住老乡家里？我们就得挤那个破知青点？大家都是知青，凭什么区别对待？我们要换！我们也要住老乡家！”
她这一嚷嚷，其他几个条件好的知青也纷纷附和：“就是！凭什么啊！” “知青点又破又旧，怎么住人啊！” “我们要求公平待遇！”
这群人显然还没搞清楚状况，还以为是在城里，可以凭家境闹一闹。
杨队长的脸彻底黑了下来，周围的社员们也露出了不悦和看笑话的表情。
王晓红吓得往谢婉婷身后缩了缩。
谢婉婷心里冷笑，真是哪里都有这种自以为是的蠢货。
果然，杨队长还没开口，那个矮胖的王主任就皮笑肉不笑地说话了：“哎哟，这位知青同志，话可不能这么说。安排住哪儿，是大队根据实际情况决定的。赵婶家条件困难，儿子年纪大了还没说上媳妇，家里有空房，安排两个女知青住过去，也能帮衬着点，顺便给点房租贴补家用。这是照顾困难群众，怎么就不公平了？”
她这话看似解释，实则点明了关窍——住老乡家并非优待，而是要付房租（工分或钱），并且可能还要承担一些隐形义务（比如帮衬家务，甚至……被那家儿子相看？）。
周萍等人显然没想到这一层，顿时噎住了，脸涨得通红。
王主任又慢悠悠地补充道：“你们要是也想住老乡家，也行啊。屯子里还有几户人家有空房的，比如村东头的刘老憨家，他老伴瘫床上好几年了，正缺人帮忙端屎端尿呢？或者孙寡妇家，她家倒宽敞，就是半夜闹鬼，去年吊死过一个人……”
她每说一户，周萍等人的脸就白一分。
最后，王主任笑眯眯地问：“怎么样？几位知青同志，想换哪家？我这就给你们安排？”
周萍等人彻底哑火，一个个脸色煞白，再也不敢提换房子的事，灰溜溜地缩回了队伍。
谢婉婷差点笑出声。这王主任，是个妙人啊！杀人诛心！
经过这么一闹，再没人敢有异议。各个小队领着人散去。
赵西憨憨地走过来，对谢婉婷和王晓红说：“俩……俩妹子，跟俺走吧。俺家就在前头。”
谢婉婷点点头，拉着还在害怕的王晓红，跟着赵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里走去。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青山屯的生活，就这样带着一点小小的波澜和巨大的未知，正式拉开了序幕。
(http://www.220book.com/book/VPB6/)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