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婉婷扛着扫帚，像个得胜还朝的女将军，一路昂首挺胸地往回走。首到拐过墙角，彻底脱离了男知青宿舍那片视野，她才猛地松懈下来，后背“哐当”一声轻靠在冰凉的土墙上，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白雾在冷空气中氤氲开。
心口那儿扑通扑通跳得有点快，脸上也烧得慌。她抬手用冰凉的手背贴了贴脸颊，试图给那不争气的热度降温。
“没出息！”她低声骂了自己一句，“不就是一起扫个雪吗？人家就说了一句‘谢了’，还是两个字！谢婉婷啊谢婉婷，你现代什么帅哥没见过，至于吗？”
可心里那头小鹿偏偏不听劝，撞得更欢实了。她忍不住又回想刚才陆沉舟看着她的眼神，那里面惊讶过后，好像……好像还有那么一丁点儿别的什么？不是平日的冷漠，也不是最初的审视，更像是一种……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的柔和？
“呸呸呸！错觉！绝对是冻出来的错觉！”谢婉婷用力甩甩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革命同志之间纯洁的互帮互助，不能被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腐蚀！对，就是这样！”
她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重新扛起扫帚，摆出一副“老娘什么都没干，老娘无所畏惧”的姿态，往赵家院子走。
刚进院子，就撞见赵大娘拎着个簸箕出来倒灰。
“哟，婉婷回来啦？这大清早的，扫帚扛哪儿去了？”赵大娘笑眯眯地问，眼神里带着点儿探究。这闺女，勤快是勤快，可往常扫完自家院子就完事了，今天这出去的时间可有点长。
谢婉婷面不改色心不跳，张口就来：“哦，我看外面大道上也堵得厉害，顺便出去扫了两下，活动活动筋骨，这天儿太冷了，不动弹动弹脚指头都要冻掉了。”
理由冠冕堂皇，充分体现了她热爱集体、关心他人的高尚品格。
赵大娘恍然：“哎呦，那可是辛苦你了。快进屋暖和暖和，炕头还热乎着呢。”
“诶，好嘞大娘。”谢婉婷从善如流，把扫帚放回墙角，搓着手钻进了屋里。
炕上果然暖烘烘的，她脱了鞋坐上去，冰凉的脚丫子瞬间被温暖包裹，舒服得她眯起了眼睛。身体是暖和了，可脑子里那点画面却挥之不去。陆沉舟拿着铁锹的样子，他低头铲雪时露出的那一截儿冷白的脖颈，还有那声低沉的“谢了”……
“停！”谢婉婷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把刚端着一碗热水进来的赵大娘吓了一跳。
“咋啦闺女？磕着了？”
“没，没没没，”谢婉婷赶紧接过碗，掩饰性地吹着气，“有个蚊子，哈哈，冬天还有蚊子，真奇怪……”
赵大娘狐疑地看了看西周，这数九寒天的，哪来的蚊子？这闺女，怕是冻迷糊了吧？
谢婉婷埋头喝水，心里把自己唾弃了一百遍。不行，得找点事做，分散分散注意力。不能老想着那个冰碴子脸！对，找事做！
她一口气喝完热水，把碗一放，风风火火地又跳下炕。
“大娘，我再去拾掇点柴火！”
“哎？刚回来又去？婉婷啊，歇会儿吧，柴火够烧几天的了……”赵大娘的话没说完，谢婉婷己经裹紧棉袄，拎着个破麻袋又冲出了院子。
赵大娘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这孩子，勤快得有点过头了。”
谢婉婷可不是真勤快，她就是心里躁得慌，必须得发泄发泄。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屯子边上的小树林走，雪太厚，走得有点费劲。
一路上，碰到几个同样出来拾柴或者清理自家门前雪的社员。大家看到她，表情都有些微妙。
要是以前，估计没人乐意搭理这个“疯名在外”的知青，可最近吧，这谢婉婷好像……也没那么疯了？而且邪门归邪门，但她好像还真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本事。前几天隔壁家的狗蛋跑丢了，大人们急得团团转，她路过随口说了句“往河边废窑洞那边找找看”，结果真给找着了！虽然她事后说是瞎蒙的，但这也太巧了。
于是，有人大着胆子跟她搭话了。
“谢知青，又出来拾柴啊？”问话的是屯子里有名的老实人，王老蔫。
谢婉婷正跟厚厚的积雪较劲，闻言抬起头，扯出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啊，是啊，家里柴火不经烧。”
王老蔫搓着手：“是哩是哩，这雪一下，柴火金贵哩。那个……谢知青……”
“嗯？”谢婉婷看他吞吞吐吐的。
“俺家那口子，她娘家弟弟……相看了个对象，是隔壁屯子的，俺们这心里有点没底……你看……”王老蔫脸涨得通红，显然觉得问这个有点难以启齿，但又忍不住想问。这谢知青邪乎，说不定能看出点啥呢？
谢婉婷一听就乐了，好嘛，真把她当半仙了。她装模作样地眯着眼，实际上悄悄摸了摸贴身戴着的玉佩。能量不多，但看看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应该够用。
几秒钟后，她脑子里闪过几个模糊的画面：一个看起来挺腼腆的小伙子，一个模样周正的姑娘，两人在集上偷偷说话，小伙子还给姑娘买了一根红头绳。但画面一转，又看到那姑娘她娘是个颧骨高耸的刻薄相，正跟人嘀咕着什么“王家那小子看着老实，家里穷得叮当响”……
信息获取完毕。谢婉婷睁开眼，看着一脸紧张的王老蔫，慢悠悠地说：“王叔，你那小舅子人挺老实，姑娘看着也不错，两人自己是有意的。”
王老蔫脸色一喜。
“但是嘛……”谢婉婷话锋一转，“姑娘她娘，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怕是嫌你们家底薄。这事儿啊，成不成关键不在小两口，在你亲家母那儿。让你们家多准备点实在东西，把面子功夫做足了，兴许有戏。”
王老蔫一听，猛地一拍大腿：“哎呀！神了！谢知青！俺们就听说那亲家母不是个好相与的，你这全说对了！哎呀呀，谢谢，太谢谢了！”他激动得差点要给谢婉婷鞠躬，被谢婉婷灵活地躲开了。
“瞎说的，蒙的准不准我可不敢保证啊王叔，到时候不成可别怪我。”谢婉婷赶紧撇清关系。
“不能不能！准！肯定准！”王老蔫千恩万谢地走了，估计赶紧回家报信儿去了。
谢婉婷摇摇头，继续往小树林走。这下好了，经过王老蔫这一宣传，她这“谢半仙”的名头怕是更坐实了。
不过……这种感觉还不赖。至少比之前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强点。她勾了勾嘴角，心情莫名好了不少。
刚到小树林边上，就看到张晓梅也挎着个篮子在那里费力地掰扯那些被雪压断的枯树枝。
“晓梅！”谢婉婷喊了一声。
张晓梅回过头，看到是她，露出个笑容：“婉婷，你也来啦？”
“嗯，屋里待着冷，出来动弹动弹。”谢婉婷走过去，帮着她把一根比较粗的树枝从雪里拖出来，“怎么就你一个人？周伟他们呢？”她状似无意地问起，眼睛却瞟着男知青宿舍的方向。
张晓梅没察觉，叹了口气：“周伟一早就被大队长叫去清理仓库顶上的雪了，怕压塌了。李小红说冻死了不肯出门。陆沉舟……他好像脚踝有点不舒服，在屋里歇着呢。”
脚踝不舒服？谢婉婷心里咯噔一下。是昨天扫雪累着了？还是旧伤又复发了？他那个倔脾气，肯定硬撑着不说。
她面上不动声色，哦了一声，手下动作却加快了，三下五除二帮张晓梅弄好了柴火：“这些够了吧？你先回去，我再往里走走，看看有没有大点的。”
“够了够了，谢谢你啊婉婷。”张晓梅感激地说。
“客气啥，快回去吧，外面太冷了。”谢婉婷催她。
等张晓梅走了，谢婉婷站在原地，眉头拧了起来。她看了看树林深处，又扭头看了看屯子的方向。心里两个小人开始打架。
一个小人说：关你什么事？他自己不会说吗？活该！冻死饿死算了！ 另一个小人说：好歹是革命战友，还帮你砍过柴呢！而且他脚不好还是因为当初……看看去怎么了？又不是去看他，是去视察送饭环境！对！就是这样！
最终，第二个小人取得了压倒性胜利。
谢婉婷把手里的麻袋一扔，也顾不上捡柴了，扭头就往回走。脚步快得，几乎像是在雪地里小跑。
她得去看看。就一眼。确定一下他是不是快死了，免得耽误她送饭的工作。绝对是出于对工作的负责！绝不是关心！
对，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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