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那天,新新花店门口的玉兰花落了满地,像铺了层碎雪。风一吹,花瓣打着旋儿飘起来,有的粘在玻璃门上,有的落在思远的鹅黄色连体衣上。小家伙攥着辆蓝色玩具卡车,车斗里还塞着块从花店捡的干花泥,站在幼儿园门口的紫藤花架下,小眉头皱得像颗没展开的花苞,鼻尖因为紧张微微泛红。
“你看,里面有滑滑梯呢。” 新新蹲下来,裙摆扫过满地花瓣,指着院子里的彩虹滑梯,那抹鲜亮的色彩在灰砖墙的映衬下格外耀眼。她指尖轻轻碰了碰思远肉乎乎的手背,那里还留着昨晚画水彩画时蹭的蓝颜料:“还有好多小朋友,会跟你一起搭积木。他们肯定没见过你这么酷的卡车。” 她特意把便当盒做成了卡车形状,蓝色的餐盒上用金色马克笔画着车轮,里面装着切成星星状的胡萝卜,旁边还摆着颗剥好的鹌鹑蛋,像车轮上的小零件。
思远把脸埋在新新颈窝里,口水蹭湿了她的米白色衬衫领口,带着股淡淡的奶香。“妈妈不走。” 他的声音带着奶气的哭腔,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猫,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指节都泛白了,布料被揪出几道深深的褶皱,“思远不喜欢这里,要去花店,要闻香香。” 他说的 “香香”,是花店角落里那束永远开得最旺的百合。
幼儿园老师走过来时,浅蓝色的围裙上沾着彩泥印子,像幅抽象画,手里拿着只棕色的毛绒小熊,耳朵上还别着朵干制的小雏菊。“思远小朋友,我们去看小兔子好不好?” 她的声音像浸了蜜,温柔得能化开春天的冰,“菜园里的兔子刚生了宝宝呢,毛茸茸的,比你的小熊还可爱。” 她试图把小熊塞到思远怀里,却被他一把推开,小熊摔在铺着鹅卵石的小路上,线头都松了,露出里面雪白的棉絮。
新新哄了快半个小时,膝盖蹲得发麻,像是灌了铅。她从帆布包里掏出块槐花糖,玻璃纸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剥开糯米纸塞进思远嘴里:“含着糖,甜甜的,就像妈妈在身边陪着你。” 又把他的小书包拽到前面,书包上绣着的向日葵图案被拽得有些变形,“放学时,妈妈会拿着最大的向日葵来接你,比花店门口那束还大,花盘能当你的小帽子。”
思远含着糖,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像沾着露水的花瓣,却乖乖点了点头,糖块在嘴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新新起身时,膝盖发出 “咔” 的一声轻响,他突然扑过来抱住她的腿,像只树袋熊似的不肯撒手,小脸贴在她的牛仔裤上,把残余的泪痕蹭了上去。老师趁机把他抱起来,他的哭声像只被遗弃的小猫,在走廊里荡来荡去,一声比一声委屈,听得新新心都揪紧了。新新转身走出幼儿园时,后背像被无数根针扎着,脚步重得抬不起来,每走一步,都能听见思远的哭声在身后渐渐远去。
花店的风铃响了七次,有买花的客人来了又走,新新才恍惚着把思远的小水杯摆到柜台上。杯子上印着的卡车图案己经被磨得有些模糊,是念安小时候用过的。林哲送来的向日葵画展海报还贴在墙上,画里的花盘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像群追光的孩子,金灿灿的花瓣仿佛能透出光来。她整理花材时频频看表,手腕上的银镯子随着动作叮当作响,洋桔梗的花瓣被捏得有些发蔫,边缘微微卷曲,首到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柜台,在账本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才发现自己连早饭都忘了吃,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块什么。
下午西点,新新提前关了店门,把 “暂停营业” 的牌子挂在门把手上,牌子上画着朵小小的向日葵。幼儿园门口己经站满了家长,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期待的笑容。她踮着脚往里望,看见思远正坐在小桌子旁搭积木,鼻尖上沾着点蓝色颜料,像只小花猫,旁边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递给他块橡皮,他咧嘴笑的时候,露出两颗刚长出来的小牙,白嫩的。
“妈妈!” 思远看见她,扔下积木就朝门口跑,蓝色的围兜歪在一边,露出里面印着小汽车的 T 恤,右脚的鞋子都跑掉了一只,袜子底沾着点泥土。他扑进新新怀里,把带着奶味的脑袋在她胸前蹭来蹭去,把颜料蹭到了她的围裙上:“幼儿园有小兔子,白白的,耳朵长长的,会舔手,痒痒的。” 他边说边伸出小手,模仿兔子舔手的样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回家的路上,思远像只刚出笼的小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小嘴巴几乎没停过。他说老师教他们用手指画太阳,他画的太阳有七个角,比谁的都好看;说同桌的女孩把草莓分享给他吃,草莓尖尖是最甜的;还说午睡时梦到花店的向日葵会说话,叫他要乖乖听话。走到巷口时,他突然停下脚步,小手指着卖糖葫芦的摊位,红色的糖衣在夕阳下闪着光:“妈妈,思远明天还去幼儿园,老师说明天要带我们去看小蝌蚪。”
新新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指尖拂过他柔软的头发,那里还残留着幼儿园午睡时的气息:“好啊。”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思远的小手紧紧牵着她,像握着块失而复得的珍宝,生怕一松手就会不见。
原野最近回来得越来越晚,身上的烟味也越来越重。有次新新半夜醒来,身边的位置还是凉的,像从未有人躺过,客厅传来压低的说话声,像怕惊扰了什么。她悄悄拉开门,看见原野背对着她站在窗边,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疲惫,眼窝深陷,嘴角紧紧抿着,像有解不开的愁绪。
“我知道这很难,” 他的声音透过玻璃传过来,带着种破碎的沙哑,像被砂纸磨过,“但我需要时间…… 再给我一点时间。” 窗外的月光落在他肩头,像落了层薄薄的霜,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透着股寒意。
第二天林哲来送画具时,眼下的乌青重得像被人打了一拳,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他把帆布包往柜台上一放,包上的拉链头磕在玻璃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里面的画筒滚出来,露出半截画着摩天轮的素描,摩天轮的每个座舱里都画着朵向日葵。“上周订的勿忘我到了吗?” 他的声音很干,像砂纸磨过木头,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新新。
新新指着墙角的花桶:“刚到的,还带着露水,我挑了些花茎最粗的。” 她注意到他手腕上多了道浅浅的划痕,红得刺眼,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的,“你受伤了?”
林哲下意识地把袖子往下拽了拽,盖住那道伤痕,动作有些慌乱:“没事,画架倒了划的。” 他低头整理画具时,新新看见他的指甲缝里还嵌着点泥土,是郊外那种带着草香的黑土,像刚从很远的地方回来。
周五傍晚,新新去幼儿园接思远,看见林哲站在紫藤花架下。紫色的花瓣落在他的灰色风衣上,像绣了朵朵小花,他手里拿着本画册,正和原野说话。两人离得很近,近到能看见原野说话时呵出的白气,原野的手搭在林哲肩上,手指微微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像在传递什么隐秘的情绪,又像在做最后的挽留。
思远挣脱新新的手跑过去,抱住原野的腿,把带着颜料的小手印在他的西裤上:“爸爸!林老师说要教我画卡车,画那种能装好多好多花的卡车!” 原野弯腰抱起他时,林哲的目光扫过新新,像被烫到似的立刻移开,耳根却红了,像被夕阳染过。
回家的路上,原野异常沉默,平时话很多的他,今天一句话都没说。思远趴在他肩头,嘴里含着林哲给的水果糖,含糊地说个不停,说林老师画的卡车有多酷。路过花店时,新新看见门口的向日葵蔫了好几朵,花盘都耷拉了下来,才想起今天忙着给思远准备幼儿园要带的零食,忘了浇水。
深夜,新新被客厅的动静吵醒,是玻璃杯碰在茶几上的声音。她走到门口,看见原野正对着手机发呆,屏幕上是林哲的照片 —— 他站在画展背景板前,穿着件白衬衫,领口系着条浅蓝色的领带,手里拿着支画笔,阳光落在他发梢,像镀了层金边,笑得温柔又明亮。原野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像在触摸一件易碎的珍宝,眼神里充满了不舍。
“他要走了。” 原野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铁门,每说一个字都很艰难,“林哲说,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毁掉的。” 他转身时,眼眶红得吓人,里面像含着泪,“新新,我对不起你。”
新新走到窗边,看着巷口的路灯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幅模糊的画。远处的花店招牌还亮着,暖黄色的光透过玻璃,在地上画了个温柔的圈,那是她亲手选的灯光颜色,说要让晚归的人能看见家的方向。她想起思远今天带回的画,纸上有西个牵手的小人,头顶都飘着朵云,老师用红笔在旁边写着 “幸福的一家”,字写得圆圆的,很可爱。
“思远明天还要去幼儿园。” 新新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沉睡的孩子,“他说要带胡萝卜给小兔子吃,特意让我晚上就切好,放在他的小饭盒里。”
原野走过来,从背后轻轻抱住她。他的呼吸带着酒气,混着淡淡的烟草味,是她从未闻过的陌生气息,让她觉得有些疏离。“我知道。” 他把脸埋在她发间,声音闷闷的,“我会像以前一样,做个好爸爸,陪他去看小兔子,看小蝌蚪。”
窗外的玉兰花又落了几片,花瓣贴在玻璃上,像谁写下的未完的信,字迹被泪水晕开,模糊不清。新新望着黑暗里模糊的花影,突然明白有些告别,从来都不是坦坦荡荡的挥手,而是像这花瓣一样,悄无声息地落在泥土里,腐烂成谁也看不见的痕迹,却在心里留下深深的印记。
第二天送思远去幼儿园时,新新在紫藤花架下捡到支画笔,笔杆是温润的胡桃木,上面刻着个小小的 “哲” 字,笔画被得有些光滑。她把笔塞进帆布包的侧兜,那里还放着思远的小水杯。抬头看见思远正和昨天的小女孩追着蝴蝶跑,黄色的蝴蝶停在他的发梢,阳光落在他身上,像撒了把金粉,笑得那么灿烂。
花店门口的风铃在风里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响声,像在说着新的开始。新新理了理被吹乱的头发,转身走向花店。门口的向日葵经过一夜休整,又重新昂起了头,朝着太阳的方向,倔强地绽放着,花瓣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闪着希望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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