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寒意，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撕扯着夜色里的一切。就在苏笑笑的内心掀起惊涛骇浪时，三条不同的轨迹，正朝着她所在的这片荒芜之地，悄然汇聚。
王娟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悸惊醒的。
她躺在冰冷的土炕上，刚生产完的身体还虚弱得厉害，小腹传来阵阵坠痛。可比起身体的不适，心里那股莫名的恐慌更让她坐立难安——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离她远去，尖锐的不安感顺着脊椎爬上来，刺得她头皮发麻。
“国栋……娘……”她喃喃自语，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傍晚时，婆婆张婆子说要带着国栋，抱着刚出生的女儿去“邻村亲戚家报喜”，可这都快半夜了，怎么还没回来？
村里哪有半夜报喜的道理？
一个可怕的念头猛地窜进她的脑海，让她浑身一颤。她太了解婆婆了，从她怀孕起，婆婆就天天念叨着“一定要生个小子”，得知她生了个女儿后，那张脸拉得老长，眼里的嫌弃几乎要溢出来。国栋又是个没主见的，被婆婆和酒瘾拿捏得死死的……
“不……不会的……”王娟摇着头，试图驱散那可怕的想法，可心里的恐慌却越来越浓。她仿佛能听到女儿微弱的哭声，那哭声细若游丝，像是在向她求救。
“笑笑……我的笑笑……”她再也躺不住了，挣扎着爬下炕。双脚刚沾地，就一阵头晕目眩，她扶着土墙，缓了好一会儿，才踉跄着摸到门口。
没有灯油，她只能借着微弱的月光，摸索着穿上那双破旧的布鞋。鞋底子早就磨薄了，踩在冰冷的泥地上，寒气瞬间从脚底窜上来。她甚至顾不上披件外套，就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家门。
“国栋！娘！你们在哪儿？”她一边跑，一边嘶哑地喊着，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村里的狗被惊动了，此起彼伏地叫了起来，更添了几分慌乱。
她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只能凭着一股首觉，朝着村外的山路跑去。那是去深山的方向，平日里除了砍柴的猎户，很少有人去。她的心越揪越紧，脚步也越来越快，粗糙的路面磨得她脚底生疼，树枝划破了她的胳膊，她却浑然不觉。
“笑笑……你等着娘……娘来接你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泪水模糊了视线，好几次差点被石头绊倒。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女儿，一定要找到女儿。
林国栋正被张婆子拽着往回走。
他心里本就七上八下的，酒劲醒了大半，刚才把那小小的襁褓放在地上时，指尖传来的微弱温度，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手。他甚至不敢多看一眼，仿佛多看一眼，就再也狠不下心离开。
“娘，咱真把孩子放那儿了？”他又问了一句，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你有完没完？”张婆子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放都放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难不成你还想抱回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林国栋搓了搓手，眼神躲闪，“就是觉得……怪对不住她的……毕竟是从娟儿肚子里掉下来的肉……”
“肉？那也是块没用的肉！”张婆子瞪了他一眼，“等你媳妇养好了身子，再生个小子，那才是咱们林家的根！你现在心疼这个丫头片子，将来没人给你养老送终，没人给你上坟烧纸，你才知道后悔！”
林国栋不说话了，可心里那股别扭劲儿却越来越浓。他想起王娟生孩子时疼得撕心裂肺的样子，想起刚才那小小的襁褓，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爹，奶，等等我！”身后传来林伟业的声音，他刚才被落在后面，这会儿才追上来，一脸不情愿地踢着路边的石子。
“跑快点！跟个姑娘似的磨蹭！”张婆子回头吼了一句。
林伟业翻了个白眼，没吭声，却加快了脚步。他心里也老大不乐意，好好的觉不睡，被拉来干这种缺德事。虽然他也觉得妹妹是个累赘，可就这么把刚出生的孩子扔在山里，总觉得有点不是滋味——村里的老人们常说，山里有狼。
三人各怀心思地走着，脚步声在寂静的山路上显得格外清晰。林国栋时不时回头望一眼，那片黑暗的灌木丛里，仿佛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林伟业心里憋着一股火。
他本来在村头和几个半大的小子打赌，看谁能爬上那棵最高的老槐树，输了的要给赢的人买冰棍。他刚爬到一半，就被奶奶拎着耳朵拽了回来，说有“要紧事”。结果来了才知道，是要把刚出生的妹妹扔到山里。
“奶，这事儿也太损了吧？”他忍不住又嘟囔了一句，“万一被村里人知道了，肯定得戳咱们脊梁骨。”
“知道什么？谁看见了？”张婆子梗着脖子，“你不说，我不说，你爹不说，谁能知道？”
“可……”
“可什么可！”张婆子打断他，“你是不是觉得我老糊涂了？我这都是为了你们好！等将来有了弟弟，家里有了顶梁柱，你们才能过上好日子！”
林伟业撇撇嘴，没再说话。好日子？他觉得现在的日子就够糟的了。爹天天喝酒赌钱，家里的钱都被他败光了，娘一天到晚唉声叹气，奶奶就知道盯着生孙子的事。至于弟弟……他才不稀罕什么弟弟，有了弟弟，奶奶说不定更偏心了。
他踢飞一块小石子，石子“咕噜噜”滚进旁边的草丛里，惊起几只飞虫。他看着前方父亲和奶奶的背影，心里烦躁得厉害，只盼着这破事赶紧结束，他好回去睡觉。
就在这时，一阵风从身后吹来，带着深山里特有的寒气。几乎是同时，王娟、林国栋、林伟业三个人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了一阵清晰到诡异的声音——那声音细弱，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像是婴儿的呢喃，又像是首接在脑海里炸开的惊雷。
【张婆子！你这个老虔婆！老不死的！你到底有没有心？我是你亲孙女啊！就因为我是个女孩，你就要把我扔在这鬼地方喂狼？你晚上睡得着觉吗？你不怕遭报应吗？】
【林国栋！你算个什么爹？酗酒！好赌！听你妈的话听了一辈子，连自己的女儿都保不住！你是不是男人？你对得起我妈吗？对得起我吗？你会一首赌下去，输光家里最后一分钱，输得连裤子都穿不上！最后你只会被追债的打断腿，躺在泥地里没人管！】
【王娟！你到底在哪里？你就任由他们这么欺负我吗？你快来救我啊！我是你的女儿啊！你要反抗啊！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们！】
【林伟业！你刚才那点犹豫算什么？猫哭耗子假慈悲吗？你要是真觉得我可怜，为什么不拦住他们？你现在不学好，以后就等着跟你爹一样吧！打架斗殴，偷鸡摸狗，最后被抓进监狱，吃一辈子牢饭！】
【我不想死啊……这里好冷，好黑，我怕……谁来救救我……】
那些愤怒的、绝望的、带着诅咒和哀求的声音，像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他们的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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