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到头顶时，林国栋扛着扁担回来了。他肩膀磨红了一大片，裤脚沾着泥，进门时脚步发沉，像是灌了铅。老王家盖房的木头比他想的沉，一上午扛了八根，累得腰都快断了，可手里攥着那两毛工钱，心里却踏实得很——这是他正经挣来的钱，能给笑笑买红薯干，能给王娟买米。
他刚掀开西厢房的门帘，就被一股冷气压逼得后退半步。张婆子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面前摆着个空碗，脸色黑得像锅底。王娟抱着苏笑笑站在炕边，嘴唇抿得紧紧的，眼圈有点红。林伟业蹲在墙角，手里抠着砖缝，头埋得低低的。
“回来了？”张婆子的声音像淬了冰，“挣着钱了？够给你那宝贝闺女买糖吃了？”
林国栋心里咯噔一下，把工钱往裤兜里塞了塞，干笑道：“娘，您咋在这儿？我……我给您带了块饼子。”他从怀里掏出块玉米饼，是老王家管饭时他省下来的，还带着点余温。
张婆子看都没看那饼子，拐杖往地上一戳：“我问你，早上的事，你知道了？”
林国栋的目光在王娟和母亲之间转了圈，挠了挠头：“知道……娟儿跟我说了，是她不对，让您生气了。”他想先服个软，把这事糊弄过去。
“她不对？”张婆子猛地拔高声音，“林国栋你没长脑子？她敢跟我顶嘴，敢把我关在门外，你还说她不对？我看你是被那丫头片子迷昏了头！”
“娘，娟儿不是故意的……”
“我不管她是不是故意的！”张婆子打断他，眼睛瞪得溜圆，“我今天把话撂在这儿：这丫头片子，就是个丧门星！留着她，咱们家没好！你要么把她扔了，安安分分过日子；要么，你就带着你媳妇、你儿子，跟她一起滚蛋！我老林家，不养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林国栋的脸瞬间白了。他没想到母亲会把话说得这么绝，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接。
王娟突然开口，声音有点抖，却异常清晰：“娘，您要赶，就赶我和笑笑。伟业是林家的根，不能走。”
“你少替他说话！”张婆子指着林伟业，“这小兔崽子也跟你们一伙！昨天还帮着那丫头片子跟我犟嘴！要走一起走，我老林家不稀罕！”
林伟业猛地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奶！我没犟嘴！我就是……就是不想让你生气……”
“闭嘴！”张婆子呵斥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林国栋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场面，头皮一阵阵发麻。一边是生他养他的娘，一边是他的媳妇孩子，哪边他都舍不得。可母亲把话说到这份上，他要是不表态，这事就没完。
“娘，您消消气，”林国栋蹲下身，想去扶张婆子的手，“笑笑还小，不懂事，您别跟她计较。我保证，以后她要是再惹您生气，我……我就揍她……”
这话刚说出口，他就觉得后背一凉——苏笑笑说过，要是他敢动她一根手指头，就让他出门被车撞。
【呸！伪君子！】苏笑笑的心声突然炸响，带着浓浓的鄙夷，【刚才还想着给我买红薯干，现在就想揍我？我看你是怕老妖婆怕得骨头都软了！】
林国栋的手僵在半空，脸涨得通红。
张婆子看穿了他的心思，冷笑一声：“你别跟我来这套！我问你，这丫头片子，你到底要不要扔？”
“我……”林国栋的喉结滚了滚，“娘，她是我闺女……”
“闺女？”张婆子猛地站起来，拐杖差点戳到他脸上，“一个赔钱货！养着她有啥用？能给你养老送终？能给老林家传宗接代？我告诉你林国栋，今天你要是不把她扔了，我就把家里的米缸锁起来！一粒米都不给你们！我看你们娘俩咋活！”
这话像颗炸雷，在屋里炸开了。王娟的脸“唰”地变得惨白，抱着苏笑笑的手臂紧得发抖。她不怕自己饿肚子，可笑笑还小，要是断了粮……
林伟业也急了：“奶！你不能这样！妹妹会饿死的！”
“饿死了才好！”张婆子眼睛一瞪，“省得在家里碍眼！”
“你！”林伟业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再说什么——他知道，跟奶奶硬碰硬，只会让事情更糟。
林国栋看着母亲决绝的脸，又看看王娟惨白的脸，心里像被刀割似的。他知道母亲说得出做得到，她真的会把米缸锁起来。到时候，别说给笑笑买红薯干，他们连稀米汤都喝不上。
可要是真把笑笑扔了……他想起苏笑笑说的“臭水沟”“桥洞”，想起那三块不翼而飞的钱，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他不敢赌，也赌不起。
“娘，您就不能……”
“没有不能！”张婆子打断他，眼神里带着最后通牒的狠厉，“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考虑！要么，把丫头片子扔后山；要么，你们就卷铺盖滚蛋！选吧！”
她说完，拄着拐杖，转身就往东厢房走，走到门口时，又回头撂下一句：“别忘了，米缸的钥匙在我手里。”
门“砰”地一声关上，把所有人的呼吸都堵在了喉咙里。
堂屋里静得可怕，只有苏笑笑因为饿，发出细弱的“哼哼”声。
林国栋蹲在地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用力地抓着，指节都泛白了。他第一次觉得，做人这么难。
王娟抱着苏笑笑，背靠着炕沿，身体微微发抖。断粮……她怎么也没想到，张婆子会做得这么绝。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儿，小家伙的嘴唇干干的，小脸蛋也瘦了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得喘不过气。
林伟业走到王娟身边，小声说：“妈，要不……要不咱跟奶认个错吧？等过了这阵再说……”
王娟摇摇头，声音带着哭腔：“认错？认错了，她就会放过笑笑吗？伟业，你奶奶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她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林伟业没话说了，蹲在地上，眼泪“吧嗒吧嗒”掉在地上。他恨自己没用，保护不了妹妹，也劝不了奶奶。
林国栋突然站起来，往门外走。
“你去哪？”王娟急忙问。
“我……我去跟娘求求情……”林国栋的声音很闷，“也许……也许她能心软……”
【求她？你是猪脑子吗？】苏笑笑的心声在他身后响起，【她要是有心软，就不会说出断粮的话！你去求她，只会让她觉得你好欺负，以后变本加厉！】
林国栋的脚步顿住了。他回头看了眼王娟怀里的苏笑笑，小家伙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他，眼神里满是鄙夷。
他知道苏笑笑说得对，可除了求情，他想不出别的办法。
“国栋，”王娟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股力量，“别去了。她要是真能心软，就不会逼你到这份上。”
林国栋看着王娟苍白却坚定的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慢慢转过身，蹲在王娟面前，看着苏笑笑，声音沙哑：“那……那咱咋办？真要被饿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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