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搁这儿吧,”一个苍老的女声在离头顶不远的地方响起,声音里的刻薄像淬了冰,“草长得密,野物闻着味儿也找不着正道,天亮前准保没气儿。”
苏笑笑感觉身体被猛地一颠,紧接着后背撞上一块冰凉的石头,疼得她眼前发黑。那双手粗糙得像树皮,抓着襁褓的边角往草丛里塞,草叶刮过布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娘,”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酒气和迟疑,“这……这是不是太狠了点?毕竟是……是刚落地的娃……”
“狠?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老妇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像指甲划过玻璃,“你以为我愿意?家里就那点粮票,你媳妇坐月子得补,伟业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再添张丫头片子的嘴,你让全家喝西北风去?去年公分少,年底分的粮食够吃吗?要不是我去你大伯家借了二十斤红薯干,开春早就断粮了!”
男人闷哼了一声,脚在地上蹭来蹭去,发出“沙沙”的响动:“可……可终究是条命啊……村里广播不都说了,生男生女都一样……”
“一样个屁!”老妇人啐了一口,“广播还说要计划生育呢,你大伯家怎么还生俩小子?没儿子,将来谁给你挑水劈柴?谁给你养老送终?你大哥家俩小子,过年拜年的时候,你大伯那脸扬得跟什么似的,你没看见?”
“我……我知道……”男人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被说中痛处的难堪,“可娟儿她……她刚生完,身子虚……要是知道了……”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老妇人打断他,语气里满是不屑,“她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生不出儿子就是她的本分!等她养好了,让她接着生,总有生儿子的时候!你以为留着这丫头片子,她就能给你林家传宗接代?将来还不是得嫁出去,给别人家当牛做马,彩礼钱还不够你娶儿媳妇的零头!”
苏笑笑躺在草窠里,心脏像被那尖利的声音攥住了。粮票?公分?大伯家的小子?这些词汇像拼图一样,在她脑海里拼凑出一个清晰的时代背景——1982年,那个物质匮乏、重男轻女思想还根深蒂固的年代。而她,就是那个被视为“赔钱货”的女婴,成了这个贫困家庭“减负”的牺牲品。
“可……可扔在这深山里……”男人还在犹豫,脚边的石子被踢得滚远,“万一被狼……”
“被狼叼走才干净!”老妇人的声音冷得像冰,“总比在家里浪费粮食强!你要是舍不得,当初就别让你媳妇生!现在知道心疼了?早干嘛去了?要不是你天天喝酒赌钱,家里能这么穷?上个月你把买种子的钱都输了,要不是我跪着求大队长宽限几天,咱家地都得被收回去!你还有脸在这儿说心疼?”
男人被噎得说不出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在黑暗中起伏,混着酒气飘散开来。
“赶紧的,把她往里面塞塞,”老妇人催促道,脚步声越来越近,“这草不够深,万一被上山砍柴的撞见,指不定怎么编排咱们家。你想让全村人都知道,你林家为了生儿子,把亲闺女扔山里了?”
“……知道了。”男人的声音里最后一点犹豫也消失了,只剩下麻木的顺从。
苏笑笑感觉到襁褓被再次拎起,然后被往更深的草里推。周围的草更高了,几乎把她完全掩埋,草叶划过布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为她奏响送葬曲。
“行了,这样就没人能找到了。”老妇人拍了拍手,语气轻快了些,“走吧,回家了,别让你媳妇起疑心。就说送亲戚家寄养了,等以后有条件了再接回来——这话你总会说吧?”
“……嗯。”男人应了一声,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记住了,这事对谁都不能说,包括伟业那小子,”老妇人又叮嘱道,脚步声渐渐往后退,“他年纪小,嘴上没把门的,传出去对咱家名声不好。等将来有了儿子,谁还记得这个丫头片子?”
“……知道了。”
两人的脚步声在草里踩出“沙沙”的响动,渐渐远去。男人的脚步有些踉跄,时不时被石头绊一下,而老妇人的脚步却很稳,带着一种完成任务后的笃定。
苏笑笑躺在被草叶覆盖的襁褓里,终于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时间是1982年,地点是荒芜的深山,人物是视她为累赘的奶奶张婆子和懦弱无能的父亲林国栋,被弃的原因简单又残酷——因为她是女孩。
黑暗中,她仿佛能看到那两个渐行渐远的背影,一个刻薄,一个懦弱,却同样将她推向了死亡的深渊。而她的母亲王娟,那个同样身处困境的女人,此刻或许还在漏风的土坯房里,盼着女儿能平安回来。
山风再次吹过,草叶的摩擦声里,似乎多了几分命运的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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