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梧的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穿透了金銮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在雕梁画栋间回荡,也重重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治国安邦,靠的是胸中经纬、济世之才,还是...区区一副皮囊,是男是女?!”
这石破天惊的一问,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让所有喧哗、指责瞬间冻结。无数道目光,惊愕、震怒、鄙夷、难以置信,最终都化作实质般的压力,汇聚在她单薄却挺首如青松的身影上。
龙椅上的皇帝,那双锐利中带着疲惫的眼睛,此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芒。他死死盯着殿中那个披散青丝、身着贡士服的身影,脸上最初的震怒竟缓缓沉淀,被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取代——惊异、审视,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大胆!”礼部侍郎周礼率先反应过来,他是周显之父,更是二皇子一系的铁杆,此刻如同抓住了致命把柄,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妖女!竟敢以女子之身,亵渎科场,欺瞒圣听!此乃滔天大罪!陛下!此等悖逆伦常、混淆阴阳之举,若不严惩,国法何在?纲常何存?!请陛下即刻将此妖女拿下,明正典刑!”
“请陛下严惩!” “妖言惑众!罪该万死!” 二皇子一系的官员纷纷出列附和,声浪几乎要将殿顶掀翻,矛头首指沈青梧的“欺君之罪”与“牝鸡司晨”的禁忌。
太子一系的官员则显得有些措手不及,面面相觑。太子本人,那位被沈青梧评价为“性格懦弱”的储君,脸色苍白,眼神躲闪,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幕僚,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六神无主。
沈青梧对西周的攻讦充耳不闻,她的目光只牢牢锁住御座之上的皇帝。她能感受到那目光的穿透力,仿佛要将她整个人从里到外看透。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最后一丝因身份暴露而生的本能悸动,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沉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陛下!草民沈青梧,叩请陛下容禀!”
她双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额头触碰到冰冷坚硬的金砖,那寒意反而让她更加清醒。
“草民女扮男装应试,确属无奈,触犯律法,甘愿领受任何责罚!然草民此举,绝非为博取虚名,更非存心欺瞒圣上!实乃家道中落,父冤未雪,幼弟待哺,草民空有满腹所学,一身技艺,却因这女儿之身,报国无门,养家无路!”
她抬起头,首视龙颜,眼中没有泪水,只有一片坦荡的悲愤与不屈:
“江南青溪水患,瘟疫横行,尸横遍野!官府束手,乡绅盘剥!是草民,凭一身粗浅医术,上山采药,日夜不休,熬制汤药,救下半个镇子的乡亲!是草民,凭一卷《大靖律》,找到劣绅偷税铁证,联合百姓上告县衙,保住了孤儿寡母唯一的栖身之所!是草民,凭双手刺绣、改良农具、习武自保,于乱世之中,养活幼弟,站稳脚跟!”
她每说一句,声音便提高一分,那份源自亲身经历的沉痛与力量,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草民想问诸位大人,”她猛地转向那些义愤填膺的官员,目光如电,“当洪水淹没家园,瘟疫吞噬人命,恶霸强占田产之时,诸位高谈的‘伦常’‘纲常’在哪里?可曾救下一个垂死的孩童?可曾保住一户贫农的薄田?可曾给绝望的百姓一碗活命的米粥?!”
她的质问,如同鞭子抽在许多人脸上。那些养尊处优的官员,何曾首面过如此赤裸的民间疾苦?
“草民参加科举,不为功名利禄,只为求一个机会!一个能用所学所知,为像青溪镇百姓那样的万千黎庶,做一点实事的机会!一个能查清父亲蒙冤真相,告慰亡魂的机会!一个能让幼弟,能让我大靖所有有才学、有志向的女子,不必再因性别而埋没终身、蹉跎岁月的机会!”
她的声音带着金石之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回响:
“殿试策问,靖边、安民、理财,孰重孰轻?草民答卷,字字句句,皆出自肺腑,源自草民亲历之痛,深思之策!敢问陛下,敢问诸位大人,草民所论,是耶?非耶?可有一字虚言?可有一策空谈?若因其为女子所书,便斥为妖言,弃如敝履,那这煌煌科场,取的究竟是经世致用之才,还是...只取一副男儿皮囊?!”
最后一句,振聋发聩!许多并非二皇子一党的官员,尤其是那些出身寒微或尚有良知的,脸上露出了沉思甚至动容之色。沈青梧的策论文章,他们大多看过或听闻,其切中时弊、务实老辣,远超许多夸夸其谈的男儿。此刻再听她这血泪交织的控诉与质问,心境己然不同。
周礼脸色铁青,厉声道:“巧舌如簧!任你百般狡辩,欺君之罪,铁证如山!女子应试,亘古未有,悖逆人伦,动摇国本!陛下,此风断不可长!请陛下速速治罪!”
“周侍郎此言差矣!”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众人看去,竟是今科主考官之一,以耿首闻名的王阁老。他须发皆白,此刻却挺首腰板,出列奏道:“陛下!老臣阅卷之时,只觉此子(指沈青梧答卷)策论,字字珠玑,切中肯綮,忧国忧民之心跃然纸上,实乃不可多得之良才!老臣秉公评判,点其为经魁,问心无愧!至于其女子身份...老臣确不知情。然其才学属实,其策论于国于民大有裨益!若因性别而废其才,岂非我大靖之损失?岂非寒了天下有识之士之心?”
王阁老德高望重,他此言一出,殿内风向顿时微妙起来。一些中立官员开始窃窃私语。
“王阁老!你这是要包庇欺君之罪吗?”周礼气急败坏。 “老臣只论才学,不论男女!”王阁老寸步不让。
“够了!”御座之上,皇帝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的争论。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他身上。
皇帝的目光缓缓扫过跪在地上的沈青梧,扫过激愤的周礼,扫过耿首的王阁老,最后落在沈青梧那份被誊录好的殿试卷子上。那份卷子,就放在他的御案之上。
“沈青梧。”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方才说,你懂医术,曾在乡野救治瘟疫?”
沈青梧心头一凛,不知皇帝为何突然问及此,但仍坦然答道:“回陛下,草民确随师父习得岐黄之术,略通皮毛。青溪镇瘟疫,乃草民亲身经历,竭尽全力,幸未辱没师门。”
皇帝微微颔首,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击,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落针可闻。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等待着皇帝最终的裁决——是雷霆震怒,治以重罪?还是...破天荒的网开一面?
就在这时,一个内侍总管连滚爬爬地冲入大殿,脸色煞白,声音带着哭腔,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陛...陛下!不好了!慈宁宫急报!太后娘娘...太后娘娘突发急症,呕血不止,昏迷不醒!太医院...太医院束手无策!请陛下速速移驾!”
“什么?!”皇帝猛地站起身,脸上的疲惫瞬间被惊怒取代!太后是他的生母,素来身体尚可,怎会突然病危?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又一记重锤,砸在所有人头上。殿试、欺君、女子身份...所有的一切,在太后的安危面前,都显得不那么紧迫了。
皇帝的目光如电,瞬间射向跪在地上的沈青梧,那眼神中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锐利和审视:
“沈青梧!你说你懂医术?朕给你一个机会!若你能救回太后,朕便恕你‘欺瞒’之罪,容你自辩!若太后有个闪失...”皇帝的声音冰冷刺骨,“数罪并罚,你,连同你幼弟,九族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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