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朝会。金銮殿上，依旧是那些冠冕堂皇的奏对、无关痛痒的争论。皇帝高坐龙椅，面色平静，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烦躁。北狄边境时有摩擦，国库空虚的奏报雪片般飞来，朝堂之上却还在为一些细枝末节争吵不休。
太子垂首站在百官前列，神情恭顺，却很少发言。二皇子赵王倒是偶尔出列，所奏无非是些修缮宗庙、彰显仁德的面子工程，引得一群附庸之臣连连称赞。周礼站在文官队列中，眼神偶尔瞟向翰林院队伍末尾那个沉默的青色身影，带着一丝阴冷。
沈青梧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周遭一切与她无关。她的袖中，藏着那份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密折。她的心，如同绷紧的弓弦，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朝会终于在一片看似和谐实则无聊的气氛中结束。百官山呼万岁，依次退朝。
皇帝揉了揉眉心，起身准备前往南书房。就在这时，萧彻（作为御前侍卫统领之一）快步上前，低声禀报了几句。皇帝脚步一顿，锐利的目光扫过正欲退出的沈青梧，微微颔首。
“沈爱卿，随朕来南书房。朕有些太后的调理细节要问你。”皇帝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附近几位重臣耳中。
周礼、二皇子等人闻言，眼神微微一闪，但并未多想。皇帝以太后病情为借口召见“仁心大夫”，合情合理。
沈青梧躬身应道：“臣遵旨。” 她跟在皇帝和內侍身后，心脏在胸腔中剧烈地跳动，但步伐却异常沉稳。
南书房内，檀香袅袅。皇帝屏退了左右，只留下萧彻在门外守卫。
“说吧，沈爱卿，何事非要此时见朕？”皇帝坐在书案后，目光如炬，看向沈青梧。他自然不信只是为了太后的病情。
沈青梧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那份厚厚的密折，双手高举过顶，跪倒在地：“陛下！臣沈青梧，冒死弹劾户部及相关官员、地方州县长达数年，于北方三州粮赋征收中，系统性贪墨国帑，数额巨大，动摇国本！所有证据、涉案人员、贪墨手法，皆在此密折之中！请陛下御览！”
她的声音清越而坚定，在南书房内回荡。
皇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接过內侍转呈的密折，迅速翻开。越看，他的脸色越是阴沉，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账目之混乱，手段之卑劣，数额之巨大，涉及人员之广（虽然沈青梧在折子中只点明了部分中级官员和确凿证据指向者，高层只暗示），都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砰！”皇帝猛地一拍御案，震得笔架乱颤！“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蛀虫！一群蛀虫！”皇帝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怒火熊熊燃烧，“朕的国库年年空虚，朕还以为是天灾人祸，却原来是这群硕鼠在掏空朕的江山！”
盛怒之后，是可怕的寂静。皇帝死死盯着密折上的名字和数字，目光仿佛要将其烧穿。良久，他缓缓抬起头，看向依旧跪在地上的沈青梧，眼神极其复杂。
“沈青梧，你可知，你这道折子递上来，意味着什么？”皇帝的声音低沉而冰冷，“这上面牵扯的人，动辄便是封疆大吏、部院高官！甚至...可能牵扯到朕的皇子后妃！你没有确凿证据，敢妄言一句，便是万劫不复！”
“臣深知其中利害！”沈青梧抬起头，目光坦荡，毫无畏惧，“臣所奏每一件事，皆有原始账册、公文、证人供词（她暗中走访了一些被排挤的户部老吏和受过盘剥的粮商）为证！部分关键凭证，臣己妥善保管。陛下可随时派心腹大臣核查！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绝无半句虚言！”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悲愤：“陛下！臣父当年，亦是在江南任上，因查核粮仓亏空，触怒上官，被诬‘贪腐’，含冤而逝！臣今日所为，既是为国锄奸，亦是为父鸣冤！恳请陛下，彻查此案，肃清吏治，还天下一个清明，告慰无数如臣父般蒙冤逝去的忠魂！”
皇帝看着跪在下方，身形单薄却脊梁挺首的女子，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坦荡、悲愤与决绝，心中的震怒渐渐被一种巨大的震动所取代。这个女子，不仅有惊世的医术、过人的胆识，更有着一颗为国为民、不畏强权的赤子之心！
她查此案，竟还有为父雪冤的缘由！难怪她如此拼命！
皇帝缓缓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南书房内，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檀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这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一旦开始彻查，必将掀起朝堂巨震，牵连无数。太子？二皇子？后族？都有可能被卷入。但若不查，任由这群蛀虫继续啃噬国本，大靖江山危矣！
良久，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厉色。 “沈青梧。” “臣在。” “此事，朕知道了。”皇帝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沉稳，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力，“密折留下。今日之事，出朕之口，入你之耳，绝不可对第六人言！包括萧彻！” “臣明白！”沈青梧心中一凛。 “你继续回户部‘协助’查账，装作什么都未发生。一切，等朕的旨意。” “是！” “下去吧。” “臣，告退。”
沈青梧躬身退出南书房，后背己被冷汗浸湿。她知道，她己经将最锋利的匕首递到了皇帝手中，也将自己置于了最危险的火山口上。接下来，就看皇帝如何运用这把匕首，以及...她能否在火山爆发前，找到安全的庇护所。
萧彻守在门外，看到她出来，投来询问的目光。沈青梧微微摇头，示意无事，便低头快步离开。她的心跳依然很快，但眼神却更加坚定。
风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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