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然休息了几天后,还是决定回到派出所上班。
并非因为多么热爱那份近乎“闲置”的工作,而是他需要一种秩序,一种能让他感觉自己还勉强与正常世界接轨的仪式感,更需要一份收入,他不想完全成为何夕的负担。
于是,每天下午,派出所下班时分,就会出现一道固定的风景线。
何夕总会准时出现在派出所门口。
她光明正大地走进去,对着那些逐渐熟悉的同事微笑点头,然后走到季然的办公桌前,轻声说:“走吧,我们回家。”
起初,季然非常不自在,尤其是当那些原本对他敬而远之的同事,看到何夕后,眼神里流露出惊讶和善意的好奇,甚至开始有人大着胆子开玩笑:
“哟,季老师,原来藏了个这么漂亮的媳妇啊!怪不得以前所里搞活动都不见你带家属!”
“郎才女貌,真是般配啊!季老师好福气!”
每一次听到这样的调侃,季然的脸都会微微泛红,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混合着窘迫、愧疚和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他总觉得“媳妇”、“般配”这样的词,用在他和何夕身上,是一种奢侈的玷污。
回家的路上,他几次犹豫着开口:“以后,还是该我去接你下班……”
何夕却总是摇摇头,握紧他的手:“我想来接你,以前你老加班,我都没机会接。怎么,你不想早点见到我?”
“没有!”季然立刻否认,声音有些急,他侧过头看着何夕被晚风吹起的发丝,声音低沉下去,“每天,每分钟,每秒都想见。”
这是他的真心话,何夕的存在,是他灰暗世界里唯一的光源,他贪婪地渴求着,却又时刻被自卑灼烧。
除了接他下班,何夕做的另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坚持陪他去看心理医生,进行定期的复查和治疗。
诊疗室里,在医生的引导下,季然尝试进行催眠治疗,希望能触及那段被深埋的记忆根源。
然而,过程极其不顺利。
即使是在催眠状态下,他的身体也会剧烈地抗拒,眉头紧锁,双手死死攥成拳头,全身肌肉紧绷。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无声地流泪,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源源不断地从紧闭的眼角滑落,浸湿了沙发枕巾,却始终咬紧牙关,一个字也不肯说。
何夕坐在一旁,看着他在梦中如此痛苦,心更是像被反复揉搓般疼痛。
治疗结束后,医生私下对何夕无奈地摇头:“他的心理防御机制太强了,或者说,那段记忆对他的冲击和伤害可能远超我们的想象。每次试图接近,他的身心都会出现强烈的应激反应。他似乎宁愿承受这些后续的症状折磨,也不愿去首面当时的具体情境。”
医生叹了口气:“除非他自己有一天能够鼓起勇气,愿意去面对和讲述,否则……这个坎,恐怕很难靠外力强行跨过去。那就像一颗埋在他心里的炸弹,拆不掉,也绕不开。”
何夕听着,心沉到了谷底。
她看着从诊疗室里走出来、脸色苍白、眼神躲闪、仿佛刚经历了一场酷刑的季然,什么也没问,只是走上前,默默地挽住他的胳膊,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没关系,”她轻声说,像是在对他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我们慢慢来。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十次,一百次。我陪你。”
季然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缓缓放松下来,他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回家的路很长,但至少,他们不再是一个人独自跋涉。
又是一个深夜。
作者“在旧居烧信的玛嘉烈”推荐阅读《深瘾之下》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白天的故作平静耗尽了他本就稀缺的心力,潜伏的猛兽再次挣脱束缚。
剧烈的痉挛毫无预兆地袭来,比上一次更加凶猛。
季然从睡梦中痛醒,重重摔下床,身体扭曲成一种痛苦的弧度,牙齿死死咬住嘴唇以免发出嘶吼,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睡衣。
何夕瞬间惊醒,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扑过去,熟练地抱住他,防止他伤害自己,一遍遍在他耳边重复着安抚的话语,摸索着找到药片帮他服下。
这一次,发作持续的时间格外长。
当最后的痉挛终于如同潮水般退去,季然在何夕怀里,只剩下破碎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低低的呜咽。
何夕没有像往常一样只是沉默地抱着他,她感受着他身体细微的颤抖,听着他那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压抑了太久的悲鸣,一种强烈的首觉告诉她,那层坚硬的外壳,或许就在此刻,出现了裂缝。
她极轻极轻地,用指腹擦拭他额角的冷汗和眼角的泪水,声音温柔得像夜晚的风:“季然,告诉我,好不好?别再一个人扛着了,让我帮你一起扛,好吗?”
怀里的人身体猛地一僵。
长久的沉默,只有压抑的啜泣声在黑暗中回荡。
就在何夕以为他再次选择关闭心门时,季然却忽然动了动。他没有挣脱她的怀抱,反而更深地埋进她怀里:
“第一次,那次,坤哥,逼我吸……”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何夕立刻更紧地抱住他。
“我以为,我比别人,意志力强,我能扛过去,为了任务,我……我抽了……”
“后来就……怎么也断不掉了,怎么戒,都戒不掉……身体里像有无数蚂蚁在爬,在咬,骨头缝里都是疼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只想再要一口……”他的语速加快,带着一种窒息的恐惧,“我觉得……我就快要……和他们一样了……快要同流合污了……我……”
他哽咽得说不下去,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用更微弱、更绝望的声音说:
“我觉得不行,我不能变成那样,我开始自己硬戒,被他们发现了,说我,说我想反水,把我关进水牢,用烟头烫,电击,我……”
何夕的心像是被凌迟,眼泪无声地疯狂涌出,她只能更紧地抱住他,仿佛这样才能将他从那段可怕的记忆里拽出来。
“然后又……又给我抽了……因为我受不了……求他们了……”他的声音低得像呓语,充满了彻底的羞耻,“夕夕……我……队友把我救出去的时候……我……我觉得我连条狗都不如……我觉得……为什么要救我……干脆让我和那些杂碎……一起死在那里算了……我……”
他终于再也说不下去,在她怀里失声痛哭,将所有压抑了六年的恐惧、痛苦、屈辱和绝望,尽数倾泻而出。
这不再是无声的流泪,而是嚎啕大哭。
何夕紧紧抱着他,陪着他哭,手指深深插入他汗湿的发间,不断地、反复地亲吻他的额头、头发:
“不是你的错,季然,不是你的错,你是英雄,你受了天大的委屈,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我在这儿,我永远都在。”
她不知道这些话能否减轻他万分之一的痛苦,但她必须说,她必须让他知道,在他最不堪、最厌恶自己的时候,依然有人毫无保留地爱着他,接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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