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毒刺最深最狠的一根,来自Y省边境那个弥漫着罂粟与腐败气息的魔窟。
经过长达数月的谨慎渗透、搏命表现和经受无数次的试探,季然,那时他叫“阿狼”,终于摸到了这个盘踞边境最大毒窝的核心边缘。
他取得了团伙二号人物的信任,甚至隐隐有被老大“坤哥”青眼的趋势。
成功近在咫尺,只要再拿到核心的交易网络和上游供应商名单,就能彻底撕开这张毒网。
但坤哥能坐到这个位置,靠的就是多疑和狠辣,他对这个半路杀出、能力出众却来历有些模糊的“阿狼”,始终留着最后一份戒心。
那是在一个密不透风的房间里,空气浑浊,混合着劣质香烟、汗臭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毒品的味道。
坤哥叼着雪茄,眯着眼打量着站在下首的季然。
“阿狼,”他缓缓开口,“跟着我混,光会打打杀杀、运货看场子,不够。”
他挥了挥手,旁边的小弟立刻端上一个托盘,上面放着锡纸、打火机和一小撮白色的粉末。
“喏,好东西,”坤哥努努嘴,语气随意得像在邀请人分享一支好烟,“尝尝。自家产的,够劲道。”
季然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来了,最害怕的考验还是来了。
作为一名缉毒警,他太清楚这东西沾上的后果,那是底线,是绝对不能逾越的深渊。
他喉咙发干,努力维持着镇定,甚至挤出一个混不吝的笑:“坤哥,您知道的,我不好这口,误事。我给您卖命,靠的是这个。”他拍了拍肌肉结实的手臂。
坤哥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眼神变得危险:“怎么?看不起我的货?还是……心里有鬼?”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绷紧,几个马仔的眼神变得不善,缓缓围拢过来。
“不是,坤哥,我……”季然急中生智想辩解。
“两条路,”坤哥不耐烦地打断他,吐出一口烟圈,“抽了它,以后就是真兄弟,有福同享。不抽……”他冷笑一声,露出森白的牙齿,“那就是条子派来的鬼,关水牢里,慢慢打死喂狗。”
季然看着那白色粉末,又看看周围虎视眈眈、随时可能扑上来把他撕碎的亡命徒。
任务眼看就要成功,不能倒在这里,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一个疯狂又天真的念头猛地窜进他几乎被压力压垮的大脑:就一口,为了取得最终信任,为了捣毁这个毒窝,他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缉毒警,意志力远超常人,一定能扛过去,只要任务完成,他立刻去报告,肯定能戒掉。
对,一定能!
这荒谬的自我说服,在生死威胁和巨大使命感的双重挤压下,竟然压倒了理智。
他做出了此生最错误、最毁灭性的决定。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坤哥的货,肯定是顶尖的……我试试。”
在坤哥满意又残忍的注视下,在周围马仔起哄的口哨声中,他颤抖着拿起工具。
那一刻,什么警徽、誓言、责任,甚至何夕的脸,都变得模糊遥远,只剩下求生和完成任务的疯狂执念。
他吸了下去。
那感觉并非想象中的瞬间堕落,起初甚至有一种虚浮的愉悦和放松,驱散了连日的疲惫和紧张。
看,我能控制,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下一秒,更强烈的生理渴望就如潮水般汹涌袭来,粗暴地冲刷着他的意志堤坝。
完了。
仅仅一次,他精心构筑的心理防线就开始土崩瓦解,身体先于理智记住了那种被强行赋予的、虚假的极致,然后开始疯狂地渴求第二次、第三次……
他不是在演戏,他是真的沦陷了。
从生理到心理,迅速被奴役,他成了坤哥眼里“自己人”,因为一个瘾君子是最好控制的。
他却彻底毁掉了自己。
任务后来成功了,警方根据他最后传出的情报实施了精准打击,但他不再是那个凯旋的英雄,他被战友从毒窝里拖出来时,眼神涣散,浑身,发作时的丑态百出,彻底击碎了他所有的骄傲和尊严。
身心俱毁。
他不仅没能成为摧毁黑暗的英雄,反而可悲地沦为了黑暗的同路人,被那白色的魔鬼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从那一刻起,季然就己经“死”了。
任务结束那天,他被秘密转运回来,安置在隔离病房。
毒瘾像无数只食骨的蚂蚁,在他的血液里、骨髓里疯狂啃噬,每一次发作都让他痛得浑身痉挛,冷汗浸透病号服,牙关咬得咯吱作响,仅存的理智在崩溃的边缘反复拉扯。
队长红着眼睛站在床边,看着这个曾经队里最出色的年轻人被折磨得不形,哑声道:“季然,这样不行,还是通知家属吧,让何夕来照顾你,你这时候需要她……”
“不可以!”
季然睁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声音破碎得吓人,剧烈的动作牵扯着疼痛的神经,让他蜷缩起来,却依旧死死盯着队长和闻声进来的领导:“我没有家属!我是孤儿!不准告诉何夕!谁都不准告诉她!求你们了……”
等他稍微缓过一口气,意识清醒些时,他找到了前来探视的张局长。
“张局,”他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声音轻得像叹息,“把我丢进戒毒所,最严格的那种,锁起来,别让我跑出来,也别让任何人知道。”
然后,他停顿了许久,久到仿佛用尽了余生所有的力气,才继续说:“然后……告诉何夕,我死了。因公殉职。把我这几年的工资、津贴,所有钱,都当抚恤金给她,让她,好好过日子。”
局长猛地一震,断然拒绝:“胡闹!季然,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只剩下她了!她要是以为你死了,以后……以后遇到别人,嫁了人,你就真的什么也不剩下了!”
季然听着,脸上竟然缓缓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他费力地抬起颤抖的手,指着自己深陷的眼窝、枯槁的面容、不受控制痉挛的肢体:“张局……您看看我……您好好看看我现在这副鬼样子……”
“我还是个人吗?我连条狗都不如!嫁给我?呵……我是要让她守活寡?还是要让她哪天给我收尸?或者……跟我一起被那些报复的杂碎盯上,不得好死?”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却因为极致的痛苦和绝望而淌下:“我害了自己,不能再害了她,死了干净,对她最好,求您了……”
最终,局长看着这个几乎被彻底摧毁的年轻人,艰难地点了头。
季然被送进戒断中心进行强制隔离戒毒的第二个月,一份冰冷正式的“因公殉职”通知和一笔不算丰厚的“抚恤金”,送达了何夕的手机和住处。
何夕看着那条讯息,先是愣住,然后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笑话,她疯狂地给季然的手机打电话,永远是关机。
她冲到市局,找到了张局。
“你们骗我!你们答应过我会让他平安回來的!他不可能死!他在哪儿?我要去认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情绪激动,歇斯底里,将那纸通知撕得粉碎。
局长面对她,只能维持着官方的悲痛和冷漠:“何小姐,我理解您的心情,但季然同志确实因工作牺牲,遗体……情況特殊,己经由局里統一处理了。您……毕竟不是他的首系亲属,按照規定,是没有资格领取的。这笔抚恤金,是局里看在以往情分上,破格给您的补偿,请您节哀。”
不是首系亲属?没资格领取?
何夕愣在原地。
八年的感情,无数次的等待和担忧,到头来,连确认他死亡的资格都没有。他的死亡,成了一场她连旁观资格都没有的官方处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市局的,世界在她眼前变成了一场荒诞无声的黑白默剧。她回到那个充满了两人回忆的出租屋,反锁了门,隔绝了整个世界。
她不吃不喝,不哭不闹,只是蜷缩在角落,地上散落着被她撕碎的“殉职通知”。
三天后,闺蜜杨阳因为怎么也联系不上她,心急如焚,找人强行撬开了门锁,才发现她己经因为脱水和高烧昏迷在地,手里还紧紧攥着一片撕碎的纸屑,上面隐约能看到“季然”和“牺牲”的字样。
及时送医,才捡回一条命。
但那个相信爱情、默默等待的何夕,仿佛也有一部分,彻底死在了那间冰冷的屋子里。
活下来的,只有一个执拗地不相信死亡通知,固执地要一个真相,固执地索要季然“骨灰”的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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