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阳光正好，带着暖意。
何夕和季然拿着准备好的材料，走进了民政局,流程比想象中更快，拍照、填表、宣誓。
工作人员是位面带笑容的中年女士，她看着登记表，又抬头看看两人，尤其是仔细看了看虽然消瘦却难掩俊朗的季然，笑着对何夕说：“姑娘好福气呀，老公这么帅。”接着又惯例地祝福道：“两位真是郎才女貌，很般配，祝你们新婚快乐，白头偕老。”
简单的话语，却让季然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他配得上“般配”这个词吗？
当工作人员用平稳的语调念出那段庄严的誓词：“……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无论富有还是贫穷，你们都愿意永远在一起吗？”
“我愿意。”何夕的声音清脆而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轮到季然时，他却哽住了。
“疾病”两个字精准地扎进他心底最脆弱的地方，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他甚至无法发出声音，只是用力地点头，泪水砸在面前的登记表上。
工作人员有些讶异，但似乎也见过各种情绪激动的新人，保持着理解的微笑。
何夕没有惊讶，也没有尴尬，她侧过身，伸出手，极轻地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别哭，阿然，你会健康的，我们会越来越健康的。我保证。”
她的安抚像是有魔力，季然深吸一口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愿意。”
红本本拿到手的时候，季然感觉像是捧着一块滚烫的烙铁，沉重又灼热。
为了庆祝，何夕拉着季然去了他们以前常去的那家火锅店，红油翻滚，热气腾腾，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何夕兴致很高，不断给他夹菜，脸上的笑容比锅里的红汤还要滚烫。
吃完火锅，何夕变魔术似的从包里拿出一大袋包装精美的喜糖。“走，我们去你单位。”
到了派出所，何夕落落大方地走进去，将喜糖分给每一位同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谢谢大家平时对我们家季然的照顾！我们今天领证了，请大家吃喜糖！”
同事们先是惊讶，随即纷纷露出真诚的笑容，接过喜糖，说着“恭喜恭喜！”“季老师好福气啊！”“一定要幸福！”。那些曾经带着怜悯和距离的目光，此刻都变成了善意的祝福。季然站在一旁，看着何夕从容应对，看着同事们脸上的笑意，一首紧绷的心弦，似乎终于松弛了一点点。
最后，他们去了“晨曦”孤儿院。
院长看到携手而来的两人，尤其是看到季然时，老人手里的簸箕“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瞪大了眼睛，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声音发颤：“小……小然？！……是……是你吗？还是……我老眼昏花了……？”
她甚至狐疑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了碰季然的胳膊，感受到真实的体温，才猛地倒吸一口气，眼泪瞬间涌了出来：“真的，真的是活的，老天爷啊，你还活着，你还……”
她没有追问“你这六年去哪了”，也没有问任何缘由，只是反复念叨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然后一把将季然和何夕一起紧紧抱住，像抱住自己失而复得的孩子，老泪纵横。
她看着两人紧握的手和何夕脸上幸福的笑容，哭中带笑：“好，好，小夕是个好孩子，你们在一起，好，真好……”
日子仿佛渐渐走上了新的轨道，但季然心里始终压着一件事。
他看着何夕每天在那个夏天闷热、冬天阴冷的出租屋里忙碌，看着她明明可以用那笔“抚恤金”和自己这些年的积蓄过上更舒适的生活，却选择了最清苦的方式，他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
他终于鼓足勇气，再次去找了张局。这次不是倾诉烦恼，而是带着一个明确的请求。
“张局，”他站在办公桌前，语气有些局促，“我想求您件事。”
张明放下笔，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季然很少用“求”这个字。
“什么事？坐下说。”
季然没有坐，双手紧张地交握着：“您之前说过，队里还有空的公寓房。我现在想申请一套。不用很大，但希望条件能稍微好一点的。”
张局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欣慰又略带责备的笑容：“你小子！早就该搬了！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那破出租屋是人住的吗？早就给你留着了！钥匙我都准备好了！”他说着真的就去抽屉里翻找，“手续我马上让人给你办，最快明天就能搬！”
看到张局这么爽快，季然心里一暖，他低下头，声音变得有些哽咽：
“谢谢张局，我以为，当年给她的那笔钱，她至少会换个好点的房子住，会对自己好一点……”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吐出积压许久的沉重：“可我后来才知道，她把我那笔抚恤金，还有她自己这些年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工资和存款，几乎全部都捐给了晨曦孤儿院，就是我长大的那个地方……”
季然的声音颤抖得厉害，眼眶迅速泛红：“张局，您说，她怎么就那么傻，怎么就一点也不为自己想想，她明明可以过得很好，也可以嫁给更好的人……”
他说不下去了，将脸扭向一边，肩膀微微颤抖。他觉得自己何德何能，值得她如此倾其所有、义无反顾。
张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眼神变得异常复杂。
他站起身，走到季然身边，像对待自己孩子一样，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
“那丫头……唉……”张局的声音也有些沙哑，“她这不是傻，她是把你看得比她的命还重，她是想用她的方式，替你守着你想守的东西……”
他顿了顿：“孤儿院那边，你别太担心了。我想办法，以局里的名义，或者联系一些可靠的公益基金会，看看能不能建立个长期帮扶机制。不能再让你们俩这么掏空自己了！”
他看着季然，目光深沉：“季然，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把身体养好，和何夕把你们自己的小日子过好，过得稳稳当当的，红红火火的！只有这样，我看着才能心安，才能觉得……觉得我老张当年没看错人，也没……没白白同意你那个死遁的混账主意！”
“你们过得幸福，才是对所有人最好的交代，明白吗？”
季然红着眼圈，重重地点了点头，张局的话像一颗定心丸，也像一盏灯，为他指明了方向。
是的，他不能再沉溺于愧疚和自责里了，他必须好起来，必须努力给她一个好的生活。
这才对得起她这六年的等待和毫无保留的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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