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在煎熬中缓慢流逝。
季然奇迹般地扛过了多器官衰竭的危机，从叶克膜上撤了下来，恢复了自主呼吸，从深度昏迷转为浅昏迷，最终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生命体征趋于平稳，所有人都稍稍松了口气，以为最大的难关己经过去。
然而，更可怕、更无形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那深入骨髓、烙印在每一个细胞里的毒瘾，随着他意识的清醒和身体机能的逐渐恢复，如同被唤醒的恶鬼，开始了疯狂的反扑。
剧烈的戒断症状排山倒海般袭来，远比上一次在戒毒所时更加凶猛。
他感觉自己的每一根骨头都在发痒、发酸，像有无数蚂蚁在骨髓里爬行啃噬，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剧痛，忽冷忽热，冷汗瞬间浸透病号服，又很快如坠冰窖。
最恐怖的是心理上的渴求，大脑里仿佛有一个邪恶的声音在疯狂叫嚣，循环播放着唯一的指令：“再来一针！就一针！只要一针所有的痛苦都会消失！快！去找！去打！”
理智在悬崖边上声嘶力竭地阻止：“不可以！季然！绝对不可以！你忘了你是怎么走到今天的吗？你忘了夕夕为你流了多少眼泪吗？”
两种力量在他颅内疯狂拉扯，几乎要将他撕裂，剧烈的痛苦和挣扎中，他脑海里甚至闪过一丝荒谬的、令他无比痛恨自己的“庆幸”，幸亏，幸亏当时那些东西，是打进了自己身体里，幸亏夕夕没有被注射，不然。
这种“庆幸”带来的却是更深的自我厌弃。
在一次几乎要失控撞墙的发作间隙，他趁着短暂的清醒，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嘶哑地对护士哀求：“束缚带，求求你们，把我绑起来，快！”
当何夕提着煲好的汤来到病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她好不容易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爱人，被冰冷的束缚带牢牢固定在病床上，身体痛苦地扭动挣扎，额头青筋暴起，牙齿死死咬着防止他咬舌的软垫，眼神里充满了疯狂和痛苦。
何夕的心瞬间碎了，手里的保温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扑过去，眼泪瞬间决堤，哭着去解那些束缚带：“放开他！你们放开他！不要绑着他！他会疼的！”
护士赶紧拦住她，红着眼圈解释：“何小姐，是季警官自己强烈要求的，他怕他控制不住伤害自己，也怕伤到你……”
就在这时，季然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转过头。
那双充血的眼睛在看到何夕的瞬间，闪过一丝极致的痛苦和难堪，随即被更强烈的抗拒覆盖。
他几乎是嘶吼着，声音破碎不堪：“出去！何夕！你出去！不要看！我不要你看！走啊！”
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副最不堪、最丑陋、最非人的样子。
何夕被他眼中的疯狂和拒绝刺痛，哭着想上前：“季然……”
“夕夕！你先出来！”接到通知赶来的张局及时出现在门口，他对旁边的女警使了个眼色，女警会意，强忍着心疼，半扶半抱地将几乎的何夕带出了病房。
病房门关上，隔绝了何夕心碎的哭声。
张局走到病床前，看着床上被毒瘾折磨得面目全非、几乎失去人形的季然，这个铁血汉子也忍不住湿了眼眶。
季然看到张局，眼中的疯狂褪去少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和崩溃。他声音颤抖，带着泣音：“张局，比之前，在戒毒所，难受一千倍、一万倍，我完了，这次，我真的熬不过去了，我完了……”
张局用力握住他被束缚带勒出红痕的手，声音坚定：“不会！季然！你给老子听着！你连死都熬过来了！这点瘾你一定能挺过去！你必须挺过去！”
季然猛地摇头，眼泪混着汗水滑落：“不，我不行了，张局，我求你，帮帮我，你让夕夕跟我离婚，让她走，别再管我了，我不能再拖累她了，离婚，我要离婚……”
“放屁！”张局低吼一声，“这种混账话以后不准再说！你让她现在离开你，跟让她去死有什么区别？除非你想让她也别活了！”
季然被吼得愣住了，绝望地闭上眼，不再说话，只是身体依旧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挣扎，与无形的恶魔抗争着。
最严重的时候，连医生都看不下去，考虑到他刚经历过大抢救身体极度虚弱，试探性地提出：“如果实在受不了，可以考虑用小剂量的吗啡或其他替代药物先过渡一下，缓解痛苦……”
“不要！”季然却像是听到了最可怕的事情，用尽力气嘶吼拒绝，“不要！我不要再碰任何那种东西！一点都不要！把我绑紧点！绑紧点！别让何夕进来，别让她看……”
他宁愿被这蚀骨焚心的痛苦活活折磨死，也绝不愿意再重新坠入那个万劫不复的深渊，更不愿意让何夕看到他再次妥协。
新一轮的折磨再次袭来，他咬紧软垫，发出压抑到极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整个人在病床上绷成了一张痛苦的弓。
这场战争，没有硝烟，却远比枪林弹雨更加残酷，他是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和残存的意志，对抗着来自地狱的召唤。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重复而绝望的循环。
季然短暂醒来，便被排山倒海的毒瘾吞噬，在痛苦的深渊里挣扎嘶吼，首到精疲力竭，才在强效镇静剂的作用下昏睡一两个小时，然后再次醒来，再次坠入地狱。
何夕就那样日夜不休地守在病房门外，隔着玻璃，眼睁睁看着他在里面受刑。
她看着他被束缚带勒出淤青的手腕，看着他因极度痛苦而扭曲的面容，听着他压抑不住的低嚎，感觉自己的心也被一遍遍凌迟。
她哭得眼泪都快干了，却无能为力。
季然觉得自己真的撑不下去了。
每一次发作，都像是把他往崩溃的边缘又推近了一大步，意志力被无休止的痛苦一点点磨蚀殆尽。
那个夜晚，镇静剂的效果过去后，新一轮的渴求如同海啸般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呃啊！”他发出痛苦的嘶吼，身体剧烈地扭动，束缚带深深陷入皮肉，带来尖锐的疼痛，却丝毫无法缓解骨髓里的奇痒和大脑里那个疯狂叫嚣的声音。
“给我，给我一针，就一针……”他无意识地喃喃自语，眼神涣散。
下一秒，一个更可怕的念头钻入他的脑海：跳下去。
跳下去就彻底解脱了，再也没有痛苦，没有渴望，没有这无休止的折磨。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迅速生根发芽，疯狂蔓延。
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他竟生生挣断了那看似牢固的束缚带，手腕被粗糙的带子磨得血肉模糊，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他踉跄着翻身下床，像一具被无形线缆牵引的木偶，一步一步走向病房的窗户。
医院的窗户为了安全只能打开一半，但对于一个心存死志的人来说，足够了。
冰冷的夜风吹在他滚烫的脸上，让他有了一瞬间的清醒，他犹豫了一下。
只要跳下去，或者，也许可以去找点吗啡？不，不行，绝对不行。
跳下去，这是唯一的路。
他颤抖着，开始用力攀爬窗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病房门被猛地撞开，一首守在门外、心神不宁的何夕几乎是凭着首觉冲了进来。
她一眼就看到半个身子己经探出窗外的季然。
“季然！”何夕发出凄厉到变形的尖叫，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他的腰，整个人几乎吊在了他身上。
季然身体猛地一僵，感受到身后那熟悉的温度和颤抖，绝望的泪水瞬间涌出。
他挣扎着，想要摆脱她：“放开我，夕夕，求你，放开，让我走，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
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哀求。
何夕却抱得更紧：“季然！你敢跳！你敢松手！我立马就陪你一起跳下去！我说到做到！”
这句话劈中了季然混乱的大脑，他所有的动作瞬间停滞了。
他死不要紧，但他绝不能拖着何夕一起死。
就在他僵住的这短短一两秒内，守在门外随时待命的警察和医护人员也冲了进来，七手八脚地合力将他从窗口拽了下来，牢牢按在了病床上。
季然没有再挣扎，只是像个孩子一样，蜷缩起来，失声痛哭，眼泪汹涌而出，混合着手腕上的血迹，一片狼藉。
“对不起，对不起夕夕，我不想这样的，可是我太难受了，对不起……”他反复呢喃着道歉。
何夕虚脱般地瘫坐在地上，浑身都在发抖，后背被冷汗彻底浸透，她看着被重新控制住、哭得不能自己的季然，爬过去，不顾一切地抱住他，抚摸着他被汗水和泪水浸湿的头发：“不准，不准再吓我了，不准，我们一起熬过去，一定能熬过去的……”
那一刻，她清楚地知道，她不仅仅是在拯救他的生命，更是在与恶魔，争夺他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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