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致命的注射和随之而来的、惨烈的戒断过程，几乎耗尽了季然好不容易才积累起来的全部元气。
虽然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但他的身体却以惊人的速度垮塌下去，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严重。
心脏功能受损，肝功能异常，免疫力变得极其低下，神经系统的损伤更是导致他双腿无力，甚至连独立行走都变得异常困难。
出院那天，他是被同事们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坐进轮椅，由何夕和另一位民警推着回家的。
曾经那个能赤膊背着她在暴雨山洪中跋涉几个小时的男人，如今连从轮椅挪到床上都需要人帮忙。
这种巨大的落差，像一把钝刀，日夜切割着季然的自尊。
何夕看着这一切，没有任何犹豫，毅然辞去了工作。
她知道，接下来的康复之路漫长而艰难，季然需要全天候的、细致的照顾，而请护工的费用他们负担不起，她也绝不放心将这样的他交给别人。
她的决定让季然陷入了更深的痛苦和愧疚。
他躺在病床上，看着何夕忙前忙后地为他擦洗、按摩、准备流食，声音沙哑而绝望：“夕夕，对不起，我又把你拖累了，你不该辞职的，我不值得……”
何夕总是停下手中的活，走到床边，蹲下身平视着他的眼睛，用指尖轻轻拂去他眼角的：“别胡说。你忘了？你说过要拿一辈子还我的。现在就是你还债的时候了，乖乖让我照顾，快点好起来，然后换你来照顾我，好不好？”
她总是把未来描绘得充满希望，仿佛眼前的困境只是暂时的阴霾。
可现实是，他们的经济来源锐减，只剩下警队给予季然那个一等功的每月补贴，以及一点点针对因公重伤警员家属的微薄补助。
唯一的庆幸是，季然的所有医疗费用由公费全额承担，否则，仅仅是天文数字的医药费就足以瞬间将这个脆弱的家庭彻底压垮。
季然的生活变得越来越依赖何夕。
除了原本就需要警惕的癫痫，因为免疫力低下，一场小小的感冒都可能引发连日的高烧，时常烧得他意识模糊，浑身颤抖。
每当这时，何夕就会整夜不睡，用温水一遍遍为他擦拭身体物理降温，按时喂他吃药，握着他滚烫的手，不停地在他耳边轻声鼓励：“没事的，季然，没事的，烧退了就好了，你会好起来的……”
她的声音成了他昏沉黑暗中唯一的光亮和锚点。
家里面并未因为困境而变得冷清。
派出所的同事们都记挂着他们，时常轮流来看望，带来一些生活用品或者简单的零食，陪着季然说说话，虽然季然经常因为精力不济而很快疲惫。
张局更是这里的常客，常常带着女儿张莉莉一起来。
张莉莉己经长大了些，褪去了些少女的懵懂，看着坐在轮椅上苍白消瘦的季然，眼神里充满了心疼和敬佩，但她总会扬起灿烂的笑容，像以前一样开玩笑：
“景庭哥哥，你虽然瘦了，但还是最帅的！对吧爸？”
张局总是配合地点头：“那当然！”
季然通常只能回以一个无奈又带着些许温暖的虚弱笑容，他知道，大家都是在用这种方式，努力地为他撑起一片小小的、不至于彻底坍塌的天空。
日子就在这日复一日的病痛、照顾、微薄的希望和来自西面八方的温暖中缓慢流淌。
艰难，却因为有何夕那双永远坚定握住他的手，而始终未曾彻底失去前行的力量。
......
国际禁毒日。
市局举行了庄重的纪念仪式，表彰在禁毒斗争中做出杰出贡献和巨大牺牲的干警。季然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出席这样的场合，何夕代替他去了。
会场气氛肃穆，屏幕上闪过一张张或坚毅或年轻却己永远定格的面孔。
何夕坐在台下，手心冰凉，当念到季然的名字和警号时，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向主席台。
张局作为领导，亲自为她颁授那枚沉甸甸的一等功奖章，他的眼神复杂，充满了敬意、痛惜，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授奖结束后，他没有立刻让何夕离开，而是在后台拿过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密封的塑料盒。
“孩子，这个，本来不该在今天给你，但我想，应该让你知道。”
何夕疑惑地接过盒子。当她的目光落在盒子里那件叠放着的、颜色暗沉、几乎被某种深褐色液体浸透的破烂衣物时，她的呼吸骤然停止，即使隔着塑料，她也能闻到一股极其微弱却刺鼻的血腥味。
那是七年前，季然被从毒窝里救出来那天穿的衣服，上面沾满了他的血。
“我没扔，”张局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这些年，我手下，走的走，伤的伤，像这样的东西，我家里，还留着几件，还有一个笔记本……”
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那本子上，记着的，都是回不来的兄弟的名字和警号，我每天，每天闭上眼睛，梦里都是他们在喊我，问我为什么没有把他们救回来……”
他看着何夕，眼圈泛红，声音哽咽却充满了巨大的感激：“谢谢你，何夕，真的谢谢你，没有让季然的名字也出现在那个本子上……”
张局在后台，单独对何夕说了更多。
“我们把季然拖出来那天，他几乎不像个人了，被打断了至少三根肋骨，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血都快流干了，后来在医院抢救过来，稍微有点意识，他就求我，求我把他丢进戒毒所，锁起来……”
“我们后来问他，里面的人到底怎么对他……他一个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就只是发抖，我们只知道，他断了三根肋骨……”
何夕抱着那个装着血衣的盒子，浑身发冷。她想起家里那个连从轮椅挪到床上都需要她用尽全身力气搀扶、一场感冒就能让他高烧数日昏睡不醒的季然，她站在人来人往的会场外，哭得不能自己，几乎站立不稳。
……
强忍着巨大的情绪波动，何夕回到了家楼下，调整了好一会儿呼吸，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刚单元门走到楼下，手机就响了，是季然打来的，自从上次她被绑架后，季然就变得异常敏感和紧张，只要她离开视线稍久，电话就会追过来。
何夕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语气故意带上一点轻松的笑意：“喂？阿然，怎么了？才一会儿没见，太粘人了啊？”
电话那头，季然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你到家楼下了吗？我好像听到电梯声了，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呀？己经到楼道啦，电梯有点慢，我走楼梯上来，五分钟，最多五分钟就到家门口了！乖乖等着哦！”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轻快。
挂断电话，她加快脚步上楼。
打开家门，季然果然就坐在轮椅上，守在玄关附近，眼神急切地在她身上扫视，仿佛在确认她是否完好无损。
何夕放下东西，走过去蹲在他面前，握住他冰凉的手：“看，全须全尾的回来啦？说了没事的。”
季然却反握住她的手，力度有些大，目光仔细地检查她的手臂、脸颊：“我怕……”
“怕什么呀？大白天的，我们就住警察局隔壁。”何夕笑着安慰他。
季然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深处的痛苦和自卑，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怕，因为我现在，没有能力再保护你了，一点点都没有了……”
这句话，精准地刺中了何夕心中最柔软也最酸楚的地方，她看着眼前这个连自理都困难、却还在为她担惊受怕的男人，想起那件血衣，想起张局的话，巨大的爱怜和心痛瞬间涌了上来。
她伸出手，紧紧抱住他，将脸埋在他消瘦的胸膛前：
“傻瓜，不用你保护我，现在换我保护你。我们互相保护，好不好？”
窗外，夕阳的余晖洒进屋子，苦难从未远离，但至少在此刻，他们是彼此最坚实的依靠。
作者“在旧居烧信的玛嘉烈”推荐阅读《深瘾之下》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VR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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