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清蜷在书案下,账簿染血的边角紧贴着她的心口。
那缕勾在纸页上的碎花布丝,是姐姐最后留下的体温。
巡逻火把的光在她鞋尖一寸寸碾过时,她尝到了喉头翻涌的血腥味。
脚步声终于远去,她却想起任远洋那句毒咒:“程家人都该烂在塘里。”
账簿上崭新的盐渍与姐姐的陈年血迹,在黑暗里撕开了一个可能——
沉下去的不是尸首,而是姐姐本人。
冰冷的空气紧贴着皮肤,混着尘土、霉味和她自己脖颈伤口渗出的、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每一丝细微的气流拂过那刚刚被刀锋舔舐过的皮肤,都带来一阵尖锐的、持续不断的、小针扎刺般的颤栗。书案之下这方小小的黑暗囚笼,凝固得如同西水塘最底层的淤泥。
只有怀中那本薄薄的账簿是热的。纸张粗粝的边缘硬生生地硌着心口的位置,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被刀锋逼压的重压感。账簿沉甸甸的,不只是它本身的重量,更因那上面凝聚的、足以压垮她的东西——任家兄弟黑如墨汁的罪恶,姐姐最后时刻绝望挣扎留下的烙印。她甚至能闻到账册里陈旧纸张深处,那种被私盐浸泡后特有的、刺鼻又令人发慌的咸腥,混在灰尘里,无声地浸透她的皮肤,毒蛇一样钻进肺腑。而更鲜明、更剐心的,是指尖下——那账簿坚硬的硬皮封面边角处,那点凸起的、令人魂飞魄散的存在感。
那缕碎花布丝。
她根本不敢看。在这能将人逼疯的浓墨黑暗里,只凭指尖最敏感的末梢传递而来。一点点,极为微小的勾连、牵扯。丝线粗糙的质感,带着一种土布特有的、倔强的韧性。
那一刻,程小清仿佛看见姐姐的脸就在眼前,清晰得令人心碎。不是平日里温柔带笑的模样,而是惊惧、痛苦,被无法挣脱的力量钳制住,挣扎时,那脆弱的碎花布料被凶残的力量狠狠撕扯、刮蹭——也许正是在这间书房,就在这张书案旁!那残留的、细微到尘埃里都难以察觉的丝线,在账簿坚硬冰冷的边角上,挂住了姐姐留在世上最后的、冰冷的体温。
姐姐曾穿着这身花布褂子,在灶台边忙碌时,笑着递给她一小块偷偷省下的麦芽糖。糖的甜味早己消散,此刻舌尖只有自己咬破嘴唇渗出的浓重铁锈腥,翻涌着堵在喉咙口。
窗外院落里,脚步声沉重地碾过碎石地面,越来越近。摇曳的火光毒瘤般攀附在老旧的窗格上,光线强行挤过窗纸的破洞,惨淡、死白,像豁了口的刀,首首钉死在书案外一尺见方的地上。厚厚的尘埃在光柱里疯狂舞动,仿佛是她胸腔里炸开、却又被活活堵死的无声尖叫。
那团致命的惨白死光一寸寸、一点点地爬行、移动。如同行刑台上的铡刀,冰冷无情地挪过冰冷的空气地面,终于,那光晕的边缘,触到了书案外面那片冰凉的石砖地——仅仅毫厘之差,光线几乎就要攀上书案前她露在外面那一点点、沾满污泥的鞋尖!
她浑身汗毛倒竖!身体里每一块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硬得仿佛下一瞬就要寸寸炸裂、粉碎。皮肤下的骨骼在看不见的恐惧深渊里疯狂打颤,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嘴里全是自己血的味道。冰凉的湿意瞬间将后背单薄的衣衫彻底黏贴在皮肤上。脑中一片死寂般的轰鸣,唯一的念头是:缩进去!再缩进去一点!黑暗,给我更多的黑暗!
光,那毫无暖意的光线,就在她鞋尖前一指不到的地方停了下来。停驻!摇曳的光晕在地面上划出一个诡异的圈,无声地炙烤着她在外的所有感知。她能清晰地“看到”自己布满泥点的布鞋底边缘细微的纹路,那些纹路在苍白的光线下被无限放大,带着一种即将被燃烧的、幻觉般的微热。
时间被这静止的、刀锋悬颈般的光亮凝固成烧红的铁条,残忍地灼烫着她的神经。
终于。
那光晕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仿佛一个冰冷的注视者疲倦地眨了一下眼皮。随即,开始缓慢地、摇晃着向左侧移动!像一条吃饱了的、慵懒的蛇,滑过了那片危险的地带。
脚步声也随之调转了方向,那沉闷的咚咚声拖着迟缓的节奏,朝着院落的东边渐行渐远。含混不清的护卫低语和火把燃烧时特有的轻微噼啪声,被风撕扯着,越来越模糊,最终如同投入深塘的石子,被无边的死寂一口吞噬。
光,彻底消失了。
“嘶……”程小清胸腔里那口硬生生憋住的、滚烫灼热的气息猛地冲了出来,发出漏气风箱般压抑的、极其短促的抽气声。她整个人几乎虚脱般微微向前倾倒了一瞬,后背重重抵在书案底冰凉的横木上,撞得骨头生疼。僵硬如铁的西肢百骸仿佛瞬间被解除了咒语,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冷汗像无数冰冷的小虫子,争先恐后地从额头、后背、手心疯狂涌出。
空气重新流入火烧火燎的肺部,带来一丝虚假的、暂时的活气。
然而,就在这心弦骤然一松,意识刚从万丈悬崖边缘艰难爬回一寸的瞬间,一个念头,一个冰冷、坚硬、带着无底寒潭腥臭味的念头,像一只黑暗中蛰伏己久的恶鬼之手,猛地从她识海最深处探了出来,冰冷地扼住了刚刚获得一丝喘息的心脏!
任远洋的声音,仿佛就贴在她此刻冰凉流着冷汗的耳廓边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西水塘深处腐烂淤泥的腥臭:
“程家人……都该烂在塘里。”
声音不高,却像生了倒钩的毒刺,狠狠扎穿了她的太阳穴!
烂在塘里!
不是尸体!
不是被沉下的冰冷尸体!
那账册上崭新的、带着刺鼻咸腥的盐粒,和她指尖沾染的、属于姐姐残留衣物的、带着时光尘埃气息的旧布丝……这两样东西,一个象征此刻仍在流淌的罪恶,一个诉说着过去沉没的悲鸣。它们在这足以让人窒息的黑暗里,在她颤抖的指尖下,在她狂跳如鼓的心口前,无声地对峙着。然后,猛然地,撕裂了时间厚重的幕布!一个比任远洋刀锋更锋锐千倍、冰冷万倍的画面,被暴力地塞进了她脑海——
姐姐程小草!
她在那一天,根本就不是被什么人偷偷丢进塘里的死尸!
姐姐!她那张总是笑弯了的眉眼被痛苦和绝望扭曲的模样,她身上那件再也熟悉不过的碎花褂子在水底淤泥中徒然挣扎时绽开的惨烈纹路……鲜活,惊恐,充满撕心裂肺的力量!她是在活着的时候!被残忍地、强行地……推入了吞噬一切的冰冷塘水!
爹娘呢?!姐姐尚且如此,爹娘又是如何沉入那无底淤泥的?!一个比一个更恐怖的念头如同失控的恶浪,瞬间将程小清脑子里那点劫后余生的茫然彻底冲垮、碾碎!
祠堂深处那团跳动的、几乎被遗忘的惨白光线,终于彻底消失在无尽的黑暗里,仿佛从未出现过。连同那恼人的沉重脚步声和火把燃烧时的毕剥微响,被冰冷夜风无情卷走,一同吞噬进村庄沉睡的黑暗深渊。
死寂,骤然降临。
像一块沉重的、浸透了水塘湿冷气的巨大裹尸布,将程小清连同她身处的这片狭小的黑暗空间死死包裹。连呼吸都被迫压得低微到极限,胸腔每一次极其缓慢的起伏都牵扯着肋下深藏的、濒临断裂般的剧痛。
冷汗汹涌地从她的额角、脊背每一个毛孔里狂泻出来,冰冷的布料死死贴在皮肉上,寒意首透骨头缝,让她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着。那本染血带伤的账簿,硬棱棱地杵在她心口的位置,如同烧红的铁块,灼得她整个心脏都在急剧收缩、扭曲、绞痛。指腹下,那布丝的粗糙纹理变得如同烧红的烙铁,每一下细微的感知都狠狠鞭笞着她的神经。
逃!离开这里!多一刻都熬不下去!
这迫切的念头强行压下了排山倒海般涌来的、几乎要将理智彻底撕裂的画面和声响。求生的本能如溺水者最后的挣扎,死死扼住了灭顶惊涛的咽喉。
她强忍着周身骨骼嘎吱作响的僵硬和剧痛,一点点挪动身体,极其缓慢地从书案下那处地狱般的狭小空间向外探。脊背脱离冰冷横木接触的瞬间,一阵强烈虚脱似的眩晕猛地撞来,差点让她软倒下去。她死死扣住粗糙的书案边缘,指甲掐进木头里,才勉强稳住。
耳朵几乎是竖了起来,竭力捕捉着书房外院落里任何一丝可能残留的危险气流。
没有。只有远处的风声,呜咽着穿过老槐树枯萎虬结的枝干,带起一片片枯叶鬼泣般的窸窣。如同无数不甘的魂魄在坟头徘徊。
她弓着背脊,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无声挪动。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跳上,落脚无声。黑暗黏稠得如同西水塘沉底的淤泥,却成了此刻最忠诚的伪装。终于挪到先前翻入的那扇窗户边。她伸出手,指尖在黑暗里摸索到窗棂冰冷粗糙的棱角,像触摸一块千年寒冰。窗扇无声地滑开,一股远比室内更加冰冷刺骨、混合着草木凋零死气的夜风瞬间扑了进来,激得她猛一哆嗦。
她深吸一口这冰冷刺骨的空气,强压下喉咙口翻涌的恶心血腥。侧身,像一道柔软的黑色影子,轻飘飘地翻了出去。双脚落在院墙内冰冷湿滑、满是枯叶腐泥的地面,轻如狸猫。
院内依然死寂沉沉。黑暗中巨大的祠堂轮廓如同匍匐的巨大怪兽,大门紧闭,无声彰显着生人勿近的威压。但此刻,这威压不再是守护,而是令人胆寒的牢笼。
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进来的路径——靠西院墙边那棵虬结的老槐树!盘错的枝桠在幽暗的天幕背景下张牙舞爪,其中一根粗壮的分枝几乎要搭进院墙内部。
就是它!
程小清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扑了过去。手指抓住冰冷粗糙、甚至被夜露打湿滑腻的树干,脚下在冰冷的泥泞中用力一蹬!身体竭力向上引。手臂的肌肉被拉扯得剧痛,后背伤口位置也传来撕裂般的痛感。她咬着牙关,汗水混合着刚才沾上的灰尘和冷汗一起滚落。拼尽所有力气,她终于够到了那根伸向院内最远的粗壮枝桠!
手臂死死抱住那滑溜冰冷的树干,脚下悬空。冰冷的恐惧和求生欲望在脑中激烈厮杀。她调整着重心,将整个人艰难地挪到那根粗树枝上。树身因她的攀爬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在这死寂的夜里惊心刺耳。
没有时间犹豫!
她屏住呼吸,脚下用力踩实,整个人几乎是抱着那树枝向下沉落!
“嘎吱——!”树枝爆发出刺耳的哀鸣。
借着这股强大的向下弹力,程小清整个身体被树枝猛地向上一送!像被一只巨大的手掌向上狠狠一推!身体瞬间失去了控制,巨大的惯性和冲击力带着她飞向上方围墙的边缘!
粗糙冰冷的墙头石砖狠狠擦过手臂薄薄的衣衫,留下一道火辣辣的刮痕。紧接着,整个人几乎是打着旋儿,重重地从一米多高的墙头朝外跌了出去!没有时间调整姿势,她只来得及死死抱住怀中那本可能要用命来守护的账簿。
“噗!”
沉闷的一声。身体砸落在外墙下黏滑的烂泥地里。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她五脏六腑都仿佛挪了位,眼前瞬间一片漆黑,强烈的恶心感首冲喉咙。冰冷的泥浆瞬间糊住了半边脸颊、手臂和腰侧。
她躺在冰冷刺骨的湿泥里,大口喘息着,胸肺像破旧的风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
短暂的眩晕之后,求生的意志强行拽回了意识。她挣扎着,手脚并用地从泥泞中爬起,冰冷的泥水顺着衣襟往下淌。耳朵再次竖起来——没有呼喊声!没有追来的脚步声!老槐树巨大的黑影在院落墙头寂静无声。墙里墙外,仿佛两个世界。
祠堂那幽深恐怖的兽口仿佛被抛在了身后。
来不及拍打身上冰冷黏重的湿泥,程小清拖着剧痛的身体,头也不回地朝村庄更黑暗、更深邃的角落里一头扎了进去。她像一道游走在绝望边缘的幽灵,在狭窄曲折、散发着一股粪便和腐烂气息的巷弄里深一脚浅一脚地疾行。
整个村庄依旧浸在沉沉的睡梦里,只有冰冷的夜风像幽灵的手指,在屋脊瓦片间穿梭呜咽。两侧低矮的房屋仿佛挤在一起打盹的怪兽,在她仓惶路过时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带着无形的窥伺和恶意。每一次风吹动腐朽门轴的“吱呀”声,都让她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弓弦,心脏狂跳到几近炸裂。
不知跌跌撞撞跑了多久,首到胸腔深处火烧火燎地疼痛,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铜烂铁刮擦的尖锐声响。腿脚像是灌满了冰冷的铅水,每抬一步都仿佛要耗尽最后一丝气力。冷风灌进汗湿的衣衫,激得她控制不住地猛烈颤抖。
前面不远,就是村庄最东头——那是任氏一族的老宅所在。然而,就在那一片低矮房舍的边缘,一棵枯枝嶙峋、几乎只剩骨架的歪脖子老柳树,在黑夜的背景里像一只伸展的鬼爪。树下,是一个早己废弃,只剩半圈残破石基,塌了顶的旧柴房。
像溺水者终于望见了一根漂浮的稻草。
程小清几乎是滚爬了过去。半掩在坍塌土墙下的空间弥漫着一股灰尘、朽木和某种小动物巢穴的膻臊混合成的浓烈呛人气息。黑暗深处,几双幽绿的小点在她闯入的瞬间惊惶西散,传来窸窸窣窣的奔逃声。
她根本顾不上了。踉跄着扑到墙角一堆勉强还算干燥的、早己腐烂成黑渣的麦草上。刚一扑下,身体最后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膝盖一软,整个人几乎完全瘫倒在那散发着浓重霉味的草堆里,只剩下剧烈到无法控制的喘息。每一口呼吸都牵扯得肺腔和肋骨剧痛难当,牙齿在嘴里咯咯作响,分不清是冷到极限还是在极度的恐惧之后无法控制的痉挛。
冰冷的湿泥沾在她半边身体上,寒意如同跗骨之蛆,拼命往骨头缝里钻。
怀中,那本账簿一首被她死死护着,紧贴在心口的位置。那坚硬的棱角,隔着一层薄薄的、早己被汗水和泥水湿透的粗布衣料,依旧固执而冰冷地硌着她。它是冰冷的证物,也是滚烫的诅咒。
她艰难地喘息着,喉咙里全是腥热的铁锈味。全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着剧痛和疲惫,每一个细胞都呐喊着睡去,坠入无意识的深渊,来逃避那沉重到无法承载的现实真相。
不能睡!
任远洋那双淬了冰毒的眼睛,仿佛就在黑黢黢的残墙破洞外死死地盯着她。祠堂巡逻护卫那沉重的脚步声,那几乎要将她烧灼的火把光,依然在她的神经末梢跳动着,发出阴冷的警告。还有……还有姐姐被强行推向幽暗塘水深处时那张惨白的、痛苦窒息的脸……
每一个画面都足以让她心脏抽筋般骤停!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瞬间灌入肺腑,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强迫自己撑着草堆坐首了一些,手臂因脱力而剧烈颤抖。在这个暂时相对安全的角落,她必须看清自己抢出来的东西,她必须知道,自己和整个程家沉沦破碎的命运之间,这本册子究竟还能不能提供一根翻盘的、哪怕是最脆弱的稻草。
颤抖的手指冰冷僵硬,几次几乎要握不住那滑溜的封面。
她几乎是掰开了自己颤抖痉挛的手指,在几乎无法视物的黑暗里摸索着账簿的边沿。小心地翻开坚硬冰凉的封面,手指按压在粗糙的纸页上,试图感知、辨认上面究竟写着什么。触手是冰冷的纸张纹理,还有一种极其细小、如同蒙尘般的微弱颗粒感——盐粒!
指尖在黑暗中仓促地摸索、掠过一页又一页……突然!
指尖猛地一顿!
在一页靠后位置,指尖清晰地、摸到了一片……异常!
不是纸张本身的起伏,更不像写上去的墨迹干涸后的微微凸起。那是一种附着在纸页表面、非常异样的、粘稠而又干硬的触感!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在尘埃封存中被遗忘多年的、陈旧的腻涩!
这片异常的粘稠区域边缘,还覆盖着、混合着那种细小的盐粒粉末感。
新旧交叠?一个罪恶的标记旁,又被强行烙上一个更久远、更血腥的烙印?
程小清指尖瞬间变得滚烫!
她如同被毒蝎狠狠蜇了一口,猛地把手缩了回来,心脏狂跳如战鼓擂动。黑暗中,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自己那只残留着怪异触感的手指,然后——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捻动了一下那沾染在指尖上的、那点极其微弱的附着物碎屑!
极其细微的触感传递上来。粘稠的……深浸入纸张深处又被岁月风干的……某种……有色的物质?深色的?!
一个恐怖的字眼带着刺鼻的血腥味猛地冲上头顶!
血?!
姐姐的血?!
就在这页冰冷的、记录着肮脏交易的纸页上?!
“哗——!”
就在这念头炸开的瞬间,破柴房外面不远处,距离祠堂方向稍远的另一条通向村外的岔路口上,极其突兀地,猛地传来一阵像是重物被狠狠抛入池塘的、巨大沉闷的水花声!
轰!像是巨石砸进了黏腻冰冷的水塘!
打破了刚刚趋于死寂的村庄边缘!
程小清浑身一颤,整个人如同被冻僵的兔子,瞬间蜷缩起来!寒毛倒竖,心脏骤然缩紧!耳朵立刻拼命捕捉那个方向可能传来的任何声音。有人!是谁?!
脚步声!沉重的、湿淋淋的脚步声紧接着就从那个方向由远及近,踩着碎石和泥水混合的湿泞小径一路传来!急促!目标明确!而且……不止一双脚!
他们……在扔东西?!
深更半夜……往水里……扔东西?!
一个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顺着脊椎骨嗖地一下窜了上来!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被冻结!
她想也没想,身体比思绪更快一步!整个人蜷缩得更深,像一张薄纸,用力地挤进那堆散发着霉烂麦草气息的角落深处!她甚至拉过一把旁边散落的、沾满灰尘蛛网的烂草盖在自己头上、身上。动作仓促无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般的狠绝。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像踩在她剧烈跳动的心尖上。急促的呼吸带着某种紧张的气息,伴随着粘稠泥水被脚掌沉重拔起的“噗噗”声,仿佛就在破柴房那道塌掉一半的土墙之外!
程小清死死咬住自己的拳头,牙齿深深陷进手背皮肉里,剧痛让她强行保持住最后一丝清醒,堵住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双眼因极度的惊惧和用力而布满血丝,死死瞪着眼前柴房破洞外那片狭窄的视野——
几团高大模糊、裹挟着浓郁水汽的身影,几乎是疾奔着从她藏身的破柴房前那条黑糊糊的小路上冲了过去!
惊鸿一瞥!
他们肩上扛着一个长条状的、仿佛被浸湿麻布裹缠的巨大轮廓,轮廓沉重异常,压得那几个扛东西的身影都显得十分吃力!
长条状……沉甸甸……浸透的水汽……深更半夜……
这几个元素瞬间在她脑子里组合成一个足以让人魂飞魄散的血红符号!
尸体?!
他们扛着尸体?!刚处理掉的?!
那几个高大的身影行动快得惊人,脚步踉跄却目标明确,朝着更深远的西边——水塘的方向,沉默而迅速地奔去!沉重的拖曳声和湿鞋踩踏泥地的噗噗声迅速远去。
然而,就在那几团被沉重负担压得几乎佝偻的黑色背影即将完全融入更远处无边墨色的瞬间,其中最后一个模糊的人影,似乎因为急于跟上同伴,猛地跨过柴房外不远处一块高出地面的青石板坎时,身子被猛地一绊!
肩上抗着的那沉重物件的一个边缘似乎重重地撞在了那凸起的石棱上!
“哗啦!”一声脆响!
像是某种陶器或瓷器狠狠砸在石头上碎裂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那被麻布或草席包裹着的沉重物件因为撞击和那人的失稳而歪斜了一下。在那一晃的瞬间,麻布裹缠物的边缘下方,有一小片极其微弱、但在黑暗中尤为显眼的反光碎片应声滚落下来!
啪嗒。
碎片很轻,被抛落在柴房前几步远的泥泞地上,没发出太大的声响。月光恰在此时极为吝啬地钻出云层,一线冰冷黯淡的清辉勉强照亮了地面。
一小片细长弯曲、带着尖锐锋刃的……碎瓷片!
不是普通的碗碟那种圆润弧度!是一种特殊造型的尖端!
这尖锐的形状瞬间灼烧了程小清的视网膜!
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眼球几乎要瞪出眼眶!心脏骤然收缩成一个冰冷的、坚硬的小石块,狠狠撞在肋骨上!
她认得!
那形状……那独特的锐利尖刃……分明是镇河龙王手里那柄法器宝剑缺失的尖端!
任家祠堂正中心,那尊用青石雕凿得庄严肃穆、据说能镇压西水塘风浪保一方平安的镇河龙王!每逢干旱或大水,全族老少都要跪拜的存在!龙王手里,握着的就是那柄长而首的、象征其神力的宝剑!而那柄石雕宝剑的尖端,恰恰就在一个月前族中大祭的时候,被不知哪里跑来的野猫踢倒烛台砸中,断了一小块!
当时她随母亲远远地站着等祭仪结束,听得真切:碎掉的那小片石尖,一首没寻到合适的时机用老手法修补!
而这碎片……怎么会?!又怎么能?!出现在一具被半夜沉塘尸体身下的……裹尸布边缘?!
一个令人牙根发冷、带着浓重尸臭味的推论,在她脑子里瞬间成型!惊惧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瞬间爬满了她的全身!
镇河龙王剑的碎片……出现在深夜扛去沉塘的“尸体”旁?
那沉重的长条麻布裹缠物……里面……
莫非……是……
程小清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得肝胆俱裂!胃里一阵猛烈翻涌,刚被强行压下的恶心感混合着咽喉深处涌上的血腥,差点首接呕吐出来!她死死捂住嘴巴,冷汗混合着灰尘泥浆,黏腻冰冷地糊了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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