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娜的信息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林浩的手机屏幕上漾开一圈微澜。“紫药水，我去找。”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情绪的波澜，只有一种近乎决绝的行动力。林浩盯着那五个字，指尖在冰冷的手机边缘无意识地划过。他站在“锈蚀齿轮”片场边缘的阴影里，刚刚结束阿杰的最后一场戏——那个被抽掉筋骨般的垮塌，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身上的油污工装还没来得及换下，散发着机油和汗水的混合气味，像一层黏腻的壳。
他收起手机，没有回复。目光投向片场中央。玛雅正和摄影师低声讨论着什么，脸上带着艺术片导演特有的、沉浸式的专注。这里的一切都那么“干净”，干净的疲惫，干净的绝望，干净的……安全。而《龙血未央》那边，李娜要去寻找的紫药水，像一条通往幽暗地窖的绳索，散发着陈腐而危险的气息。
他需要那味道。需要它刺穿这层安全的壳。
伯班克，脉冲影业停车场。
李娜发动她那辆低调的黑色SUV。引擎低吼，像一头压抑着烦躁的困兽。理查德那张由红转青的脸还在她眼前晃动，他那句带着嘲讽的“太儿戏了”像根刺扎在耳膜里。她打开导航，输入“24小时药房”。紫药水？这玩意儿现在还有地方卖吗？
她需要找到它。不是为了理查德，不是为了那该死的预算平衡，是为了林浩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里，那点固执的、不肯熄灭的“真”。那点“真”，是她手里唯一能撬动资本、对抗理查德那套“塑料战神”逻辑的筹码。
车子汇入车流。洛杉矶的午后阳光刺眼。她按下车窗，让带着汽车尾气的热风吹进来。风里没有仓库的霉味，没有番茄酱的甜腻，也没有……陈冲身上那股永远散不掉的廉价烟草和汗味。她猛地甩甩头，想把那些气味从脑海里驱逐出去。紫药水……她得找到它。
圣费尔南多谷，《战神赘婿之龙血再燃》片场。
“A！”
“Cut！”
“重来！”
“表情！表情！战神！你他妈便秘啊？！”
张伟的咆哮在摄影棚里回荡，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焦躁。监视器屏幕上，肌肉男演员的表情在“邪魅狂狷”和“面部抽筋”之间反复横跳。张伟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油腻腻的触感让他更恼火。他抓起桌上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那个影视论坛的帖子上——林浩和李娜在咖啡馆门口的照片，标题刺眼：“昔日搭档再聚首，《龙血未央》锁定年度爆款？”
“爆款？”张伟嗤笑一声，把手机狠狠拍在桌上，“老子让你爆！”
他猛地站起身，对着片场吼：“收工！今天不拍了！都他妈给老子滚蛋！”
演员和工作人员面面相觑，如蒙大赦般迅速收拾东西离开。喧嚣的摄影棚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几盏没关的灯管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张伟像头困兽在空荡荡的场地里踱步，廉价塑料椅被他踢得东倒西歪。
“番茄酱？紫药水？火锅底料？”他嘴里反复咀嚼着从论坛小道消息里看到的、关于林浩在《龙血未央》片场要求的“配方”，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神经，“装！接着装！拍个破艺术片就真当自己是艺术家了？李娜也是，穿得人模狗样，还不是靠炒冷饭！”
他走到角落一堆拍摄器材旁，目光落在一台小巧的、伪装成普通背包的无线高清偷拍设备上。这是他以前拍“街拍”土味段子时用的老伙计，效果奇佳，防抖高清，自带云端上传。一个疯狂而卑劣的念头，像毒藤一样在他心里疯长。
“想玩‘真’的？”张伟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带着报复的快意，“老子让你‘真’个够！”
他拿起那台偷拍设备，熟练地检查电池和信号。手指在冰冷的金属外壳上着，眼神阴鸷。“开机仪式……是吧？等着瞧。”
东区，某老城区街角药房。
李娜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陈旧木地板的味道扑面而来。药房不大，光线昏暗，货架上药品摆放得有些凌乱。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华裔药剂师坐在柜台后，慢悠悠地看着一份中文报纸。
“Excuse me,” 李娜走过去，“Do you have… Gentian Violet Solution? The purple one.”（打扰一下，你们有……龙胆紫溶液吗？紫色的那种。）
老药剂师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浑浊的眼睛打量着她：“紫药水？现在很少人用了。你要多少？”
“一瓶。”李娜说。
老药剂师慢吞吞地起身，在身后高高的药柜里翻找。灰尘在昏暗的光线下飞舞。李娜耐心地等着，目光扫过药柜玻璃上模糊的倒影。她看到自己，一身干练的西装，与这个陈旧、带着时间尘埃的地方格格不入。她看到老药剂师佝偻的背影。然后，她看到药房玻璃门外，街对面，一个戴着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的身影，似乎不经意地朝这边瞥了一眼，随即迅速隐入街角。
李娜的心猛地一跳。错觉？还是……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包。
“找到了。”老药剂师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他转过身，手里拿着一个深棕色的小玻璃瓶，标签己经泛黄，上面印着褪色的紫色花朵图案和“龙胆紫溶液”几个繁体字。
“就这一瓶了，存货。”老药剂师把瓶子放在柜台上，“十块钱。”
李娜付了钱，拿起那瓶冰凉的小玻璃瓶。深紫色的液体在瓶内微微晃动，像凝固的血液，散发着淡淡的、刺鼻的化学气味。这味道……让她胃里一阵翻搅。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仓库，看到陈冲把紫药水倒进那锅翻滚的番茄酱血浆里……
她迅速将瓶子塞进手包，快步走出药房。街对面，那个戴棒球帽的身影己经不见了。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安，走向停车场。紫药水找到了。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脉冲影业，《龙血未央》剧本围读会。
巨大的会议室里，长条桌两侧坐满了人。导演、副导演、编剧、核心演员、各部门主管……空气中弥漫着咖啡香、纸张油墨味和一种无形的、略带审视的紧张感。理查德坐在主位，面带微笑，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全场。李娜坐在他旁边，面前摊开着剧本，那瓶深棕色的紫药水小瓶，就放在她手边，像一枚沉默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勋章。
林浩坐在演员席首位，换下了“锈蚀齿轮”的工装，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洗得发白。他低着头，看着剧本上密密麻麻的台词，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纸页边缘。他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好奇的、探究的、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艺术片男神？回归商业复仇剧？他们想看什么？看他如何跌落神坛？还是看他如何重复当年的“土味”？
“好了，各位，”理查德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欢迎来到《龙血未央》的第一次剧本围读会。让我们先认识一下我们的灵魂人物，林浩先生，他将饰演我们的复仇导演——林风！”
掌声响起，礼貌而疏离。
林浩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李娜手边那瓶紫药水上。深棕色的玻璃瓶，像一个黑洞，吸走了会议室里所有的光线。
围读开始。饰演剧中剧反派“资本大鳄”的演员，是一位好莱坞老牌影星，声音浑厚，台词功底深厚，带着一种天然的优越感。他念着台词，语气里充满了对“林风”这个底层导演的轻蔑和玩弄：
“林风？那个拍垃圾短剧的？听说他导师死得挺惨？被自己那锅‘龙血’毒死的？呵呵，垃圾堆里爬出来的虫子，也想学人复仇？你那点‘真’，在资本面前，不过是……调味料。”
台词像冰冷的毒针，精准地刺向林浩。不是剧本里的“林风”，是现实中的他。是陈冲。是那个被污名化、被遗忘的仓库。是那锅被资本视为“调味料”的“真龙血”。
林浩的身体瞬间绷紧。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剧本，纸张在他指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抬起头，目光不再是平静的深潭，而是燃起了两簇冰冷的火焰，首首射向那个念台词的演员！
“调味料？”林浩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锋，瞬间割裂了会议室里虚伪的平静。他没有看剧本，而是死死盯着那个演员，一字一句，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
“你尝过那锅‘龙血’的味道吗？”
“番茄酱的甜腻，盖不住紫药水的刺鼻！”
“火锅底料的辛辣，混着过期血浆粉的铁锈！”
“还有汗水的咸腥，绝望的酸腐！”
“那不是调味料！”
“那是从下水道里挖出来的，沾着屎尿的砖头！”
“是砸向你们这些高高在上、满嘴‘艺术’‘资本’的伪君子脸上的砖头！”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近乎咆哮的嘶哑！每一个字都像裹着泥浆的石块，狠狠砸在会议桌上！砸在每个人的脸上！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那个念台词的老牌影星，他脸上的优越感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错愕和……被冒犯的愠怒。理查德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脸色铁青。编剧张着嘴，忘了合上。导演皱紧了眉头。
只有李娜，放在桌下的手，死死攥住了那瓶冰冷的紫药水。瓶身硌得她掌心生疼。她看着林浩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看着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他额角暴起的青筋……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仓库里，被陈冲逼到绝境、爆发出原始力量的年轻人。
林浩没有咆哮完。他猛地停住，胸膛剧烈起伏。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刚才喷涌而出的岩浆强行压回地底。他垂下眼，看着被自己攥得皱巴巴的剧本，声音重新变得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疲惫：
“抱歉。我……入戏了。”
他重新低下头，不再看任何人。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那瓶放在李娜手边的紫药水，在死寂中，无声地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理查德的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他看了一眼李娜，又看了一眼沉默的林浩，最终什么也没说。
围读会，在一种诡异而压抑的气氛中，继续进行。只是再也没有人，敢轻易念出那些关于“龙血”的台词。
(http://www.220book.com/book/VRNV/)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