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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浩的手机在化妆台上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映出张伟那条信息——一张他疲惫沉默的侧脸偷拍照，手背上紫药水的痂像一块丑陋的烙印，还有那句“收手吧，回来拍土味，至少……安全。”
安全？
林浩盯着屏幕，指尖划过那张照片里自己空洞的眼神。安全？在那个堆满廉价塑料道具、充斥着浮夸咆哮的土味片场？安全得像一具被抽掉灵魂的提线木偶？那安全，比理查德精心搭建的虚假舞台更令人窒息。
他手指悬在回复键上，最终没有点下去。说什么？解释那锅“血”的必要？解释他为什么必须把紫药水泼进理查德的“特效美学”？解释他早己回不去了？张伟不会懂。或者说，他不想懂。那条短信，与其说是劝诫，不如说是张伟对自己恐惧的投射——他害怕林浩真疯了，更害怕林浩走的那条路，会映照出他自己沉沦的泥潭。
林浩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化妆镜里映出他的脸，残留着刚才那场“调制龙血”戏份的油彩和汗水，眼神深处是挥之不去的疲惫。那锅混合了番茄酱、紫药水、醋和特效血浆的“真龙血”带来的短暂疯狂己经褪去，留下的是更深的空虚和一种……透支感。
“林老师，准备一下，十分钟后转场，拍《锈蚀齿轮》最后一场。”助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锈蚀齿轮》。阿杰的最后一场戏。那个被自动化浪潮碾碎、连愤怒都耗尽的底层技工。
林浩深吸一口气，拿起卸妆棉，用力擦掉脸上属于“林风”的油彩。镜子里的脸逐渐褪去复仇导演的棱角，露出底下更真实的、被生活磨损的痕迹。他需要切换。从《龙血未央》那口沸腾的、带着血腥味的油锅，跳进《锈蚀齿轮》那片冰冷的、布满锈迹的泥沼。
东区，“锈蚀齿轮”片场。
这里没有聚光灯，没有特效血浆，只有真实的废弃工厂车间，弥漫着机油、铁锈和灰尘的混合气味。林浩穿着那身洗得发白、沾满真实油污的工装连体裤，站在一堆报废的齿轮和轴承中间。导演玛雅正在低声和摄影师沟通，要求捕捉“阿杰被抽掉最后一根筋”的垮塌感。
“A！”
林浩的身体微微佝偻着，像一株被风霜压弯的枯草。他走到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齿轮箱前，那是他扮演的阿杰曾经赖以生存的工具，如今被宣告报废。他伸出手，布满老茧和污迹的手指，轻轻抚过冰冷的、粗糙的铁锈表面。动作缓慢，近乎温柔，带着一种迟暮老人抚摸旧物的眷恋。
没有台词。没有咆哮。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在空旷的车间里回荡。
他尝试着，用尽全身力气，去转动那个早己卡死的齿轮。手臂的肌肉绷紧，青筋凸起，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但齿轮纹丝不动。他试了一次，两次，三次……每一次失败，他肩膀的垮塌就多一分，眼神里的光就黯淡一分。
最终，他放弃了。不是愤怒的放弃，是彻底的、无声的放弃。他慢慢松开手，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缓缓地、沉重地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齿轮箱。他抬起头，望向车间高处那扇布满灰尘、透进惨淡天光的高窗。眼神空洞，没有焦点，只有一片望不到头的灰白。汗水混着脸上的油污滑落，留下浑浊的痕迹。他微微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胸腔里沉闷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那是一种比任何哭喊都更深的绝望。一种连愤怒都熄灭后的、纯粹的疲惫。
“Cut！”玛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完美！林！这就是阿杰！这就是被时代碾过的……沉默的灰烬！”
监视器后，工作人员都沉默着，被这无声的沉重压得喘不过气。
林浩坐在地上，没有立刻起来。阿杰的疲惫像潮水般淹没了他，和他自己从《龙血未央》片场带来的、灵魂深处的疲惫混合在一起，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抬起手，手背上那块深紫色的痂，在车间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块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格格不入的伤疤。
张伟的破公寓。
电脑屏幕上，播放着林浩在《锈蚀齿轮》片场偷拍到的片段——那个无声的、垮塌的滑坐，那个空洞的、望向高窗的眼神。画面晃动，带着偷拍特有的粗粝感。
张伟坐在电脑前，嘴里叼着烟，烟灰积了长长一截。他反复拖动进度条，看着林浩那双死寂的眼睛。这和他偷拍到的《龙血未央》片场里那个疯狂搅拌“龙血”、眼神燃烧的林浩，判若两人！一个像即将爆发的火山，一个像燃尽的死灰。
“妈的……搞什么……”张伟喃喃自语，手指烦躁地敲着桌子。他点开手机，林浩的头像依旧沉默，没有回复他之前的短信。他又点开那个加密的“真·龙血素材库”，里面躺着林浩在《龙血未央》片场的疯狂，在《锈蚀齿轮》片场的死寂，还有那张仓库花絮照里的狼狈和狠劲。
三个林浩。撕裂的，矛盾的，痛苦的。
张伟突然觉得胸口堵得慌。他猛地关掉所有窗口，抓起桌上的半瓶廉价威士忌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冲不散那股莫名的烦躁。他想起自己片场那些浮夸的表演，那些虚假的“战神归来”，那些靠番茄酱和音效堆砌的“热血”……安全？安全得像一坨屎！
他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他想再给林浩发条信息，骂他装逼，骂他矫情，骂他放着好好的土味钱不赚非要去当资本的玩物……但最终，他一个字也没打出来。
他点开通讯录，找到一个备注为“狗仔老王”的号码，拨了过去。
“喂？老王？帮我查个人……对，就是那个《龙血未央》的制片，李娜……查查她最近接触了哪些资方，特别是……有没有跟‘星耀’那边残存的势力有瓜葛……对，越快越好……钱不是问题！”
挂断电话，张伟眼神阴鸷。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是担心林浩真被李娜和理查德玩死？还是……害怕林浩走的那条路，最终会证明他张伟的选择，才是真正的死路？
脉冲影业，李娜办公室。
李娜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伯班克的片场灯火。手里握着那瓶己经空了一半的紫药水小瓶，冰凉的玻璃硌着掌心。理查德下午的咆哮还在耳边回响，他无法理解那锅“真龙血”的价值，更无法容忍林浩的“失控”。他要求换掉林浩，或者至少，剪掉那场“危险”的戏份。
李娜拒绝了。用最冷静也最强硬的态度。她知道，那场戏，那锅“血”，是《龙血未央》唯一的灵魂。剪掉它，这部剧就真的成了理查德想要的、精致的塑料垃圾。
但代价呢？理查德背后的资本力量开始施压，项目资金链出现隐忧。更让她不安的是，她收到风声，有人在暗中调查她，查她的背景，查她的资方关系……像是有人要挖她的根。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紫药水瓶。深紫色的液体在瓶中微微晃动，像凝固的毒药，也像……燃烧的火焰。她为了林浩的“真”，把这瓶东西带进了片场，现在，它似乎也把某种看不见的危险带了进来。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林浩的号码。响了几声，接通了。
“林浩，”李娜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锈蚀齿轮》杀青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林浩沙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嗯，刚结束。”
“感觉怎么样？”李娜问。
“……累。”林浩的声音很轻，像随时会断掉，“阿杰……累得……连恨的力气都没了。”
李娜的心微微一沉。她听出了那疲惫深处的绝望。那不是演出来的。
“《龙血未央》这边，”李娜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理查德想动那场戏。我顶住了。但压力很大。有人……在查我。”
电话那头是更长的沉默。李娜能听到林浩细微的呼吸声。
“查你？”林浩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丝警觉，“因为……紫药水？”
“可能。”李娜没有否认，“也可能……是因为我们动了别人的奶酪。张伟那边……你最近有联系吗？”
“他给我发了条信息。”林浩的声音没什么波澜，“让我回土味片场，说……安全。”
李娜冷笑一声：“安全？他躲在暗处偷拍的时候，可没想过安全。”她眼神锐利起来，“林浩，我们现在在一条船上。那锅‘血’泼出去了，就没有回头路。要么，我们一起把它熬成金子，要么……一起沉。”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我需要你撑住。阿杰的疲惫，收起来。林风的恨和疯，你得给我重新点起来。我们没时间休息。”
电话那头，林浩靠在《锈蚀齿轮》片场冰冷的齿轮箱上，听着李娜的话。手背上那块紫药水痂隐隐作痛。阿杰的疲惫像铅块一样沉在骨头里。而李娜的声音，像一根烧红的针，刺进他麻木的神经。
点起来？他还有东西可以烧吗？
他看着车间高处那扇透进惨淡天光的高窗，眼神空洞。过了很久，他才对着手机，声音嘶哑地吐出两个字：
“……明白。”
电话挂断。李娜握紧了紫药水瓶。林浩靠在齿轮箱上，闭上了眼睛。
疲惫的齿轮还在转动。燃烧的血，尚未冷却。而暗处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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