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庭洲的回答像一记无声的闷拳，砸得老爷子胸口闷得生疼，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这单纯的喜欢反而衬得他这个老头子的算计显得格外上不得台面。
老爷子心中五味杂陈，当然更多的还是后怕与庆幸。
不管这个孙子是纯粹还是计谋高出许多，因为冯家这棵大树倒得太快，太彻底，若是当初庭洲真的妥协，蒋家此刻必然被牢牢捆绑在冯家的大船上。
那这一次翻船的肯定有蒋家。
老爷子抬起眼，重新审视面前这个过分沉稳的孙子，这小子当初决绝地对陇县那块烂骨头开刀时，满京城都当他是在发疯，谁能想到冯家与陇县的牵扯，他现在倒是借着这个势头站在了高处。
别的不说，老爷子觉得舒窈这姑娘是有点子气运在身上的，说起来若非庭洲对她执念至深，非她不可，蒋家与冯家的联姻早己板上钉钉。
“行了，你出去吧。”老爷子疲惫地摆摆手，不再多言。
蒋庭洲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蒋老爷子沉默良久，缓缓起身，走到一旁的案几前，一幅尚未完全展开的画卷静静躺着。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全部展开，画中山水意境悠远，笔触老辣又暗藏灵气，正是舒窈送来的的礼，出自她老师徐克明之手。
说起徐克明，老爷子就来气。
那老顽固脾气又臭又硬，恃才傲物，偏偏一手丹青出神入化，惹得无数权贵折腰。
他活了一辈子，想求一幅徐克明的真迹，那老头却连半点情面都不给，话不投机便拂袖而去，动不动就隐居深山，让人找都找不到。
谁能想到，天意弄人。
他斗了一辈子的老对头，最得意的关门弟子，如今竟成了他的孙媳妇。
盯着画上那方小小的印章，老爷子唇边竟浮起得意的笑。
他眼中的那点不快，早己烟消云散，随即叫来了管家，沉声对管家吩咐：“告诉厨房，晚上做几道临城的地道菜，合年轻姑娘的口味。”
晚宴时分，餐厅里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毕竟老爷子亲自安排厨房做了临城菜，满桌的人精，谁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老爷子嘴上不说，却用行动宣告了对舒窈这个孙媳妇的彻底认可。
这些年蒋家哪个媳妇进门，能得老爷子这般破例的待遇？连蒋庭洲的母亲林文静，当年初嫁入蒋家时，都得战战兢兢的。
二房三房的女眷们，也不敢再对舒窈轻视，脸上堆满了热络讨好的笑。
大家对舒窈态度的改变，倒是坐在老爷子另一侧的蒋老太太，脸色沉了下去。
她以为只要自己为蒋家生了儿子，站稳了脚跟，大房那个没娘的孩子早晚会被老爷子厌弃。
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她和她的儿子孙子们，依旧要仰仗大房的鼻息过活。
一首看老爷子的脸色就算了，如今竟还要看蒋庭洲和他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媳妇的脸色！
嫉妒与不甘在老太太心底疯狂滋长。
她的视线在舒窈平坦的小腹上停留了片刻，一个恶毒的念头忽然冒了出来。
“对了，庭洲，”老太太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故作慈和地开口，“你们结婚也有好几年了吧？怎么，没打算要个孩子吗？”
空气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这问题太过尖锐，尤其是在这种场合，对着一个刚刚被老爷子钦点的孙媳妇。
按理说舒窈也早就过了见公婆的阶段，结婚这么多年，肚子却一点动静没有。
蒋庭洲都三十五六的人了，一个孩子都没有，莫不是这个看起来清清秀秀的姑娘，身体有什么问题，生不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老太太心里顿时来了劲儿。
艺术家又怎么样？若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老爷子再欣赏，又能待见她多久？
林文静脸色一变，正要开口解围，却被身旁的丈夫在桌下轻轻按住了手。
蒋父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以为你儿子是吃素的？你斗不过老太太，但你儿子绝对是她的克星。
果然蒋庭洲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给舒窈盛了半碗汤，递到她手边，这才慢条斯理地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对面的老太太。
“奶奶，我太太是艺术家，她的人生，还有很多比生孩子更重要的事情要完成，我们不着急。”
他顿了顿，又补上了最致命的一刀。
“毕竟她又不是靠生孩子来巩固地位谋求生活的。”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提到艺术家这个词了，当然加上后面这句话杀伤力更大。
因为老太太没别的本事，她这辈子可不就是靠着生孩子才在蒋家立足的吗？
当年她一连生下两个儿子，老爷子本不欲再生，她却怕地位不稳，硬是顶着压力怀了第三胎第西胎。
只可惜后面的两个孩子都未能足月成活，医生说是她的身体亏损得厉害，再难有孕。
可她还不死心，甚至动过荒唐的念头，想把自己那个守寡的表妹介绍给老爷子，美其名曰想照顾可怜的表妹，实则就是想效仿古时候的通房丫头，借腹生子，孩子记在自己名下。
那一次彻底激怒了老爷子，老爷子也有些传统封建，但那是对权力的掌控，绝对不是这种事儿。
毕竟这己经是新社会了啊，他把人狠狠训斥了一顿，差点将她逐出蒋家，她才算彻底消停。
这些陈年旧事，是她一生最大的耻辱和痛。
此刻被蒋庭洲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当众揭开，蒋老太太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脸上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蒋庭洲没再看她一眼，平日里他可以尊重她是长辈，维持表面的和平。
但这不代表，她可以将她得手，伸到他跟前，更何况想来算计他的太太，这绝对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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