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窗外的天空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黑,只有东方的地平线泛起一丝极淡的灰白,像被墨染过的宣纸上,不小心晕开的一点白。
阁楼里弥漫着一股紧绷的气息,比战斗前的压抑更甚 —— 那是即将离开 “据点” 的不安,是对未知转移路线的恐惧,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的、无形的压力。
空气里还残留着昨夜未散的、淡淡的血腥气和焦糊味,混着清晨的寒气,钻进鼻腔,让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冰冷的刺痛。
白袖蹲在门边,军靴踩在满是灰烬的地面上,留下两道清晰的压痕。
他的后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门板上还留着昨天战斗时被斧头砍出的痕迹,粗糙的木屑硌着他的脊背,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专注。
他手里摊开一张皱巴巴的地图 —— 那是他上个月从废弃邮局的文件柜里找到的城区图,纸质己经发黄发脆,边缘还有几处破损,是被变异体的爪子划烂的。
地图上用炭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记号,每一个标记都带着他独有的、简洁而精准的风格:
红色的叉画得用力而果断,边缘的炭粉簌簌掉落,代表着变异体巢穴 —— 城南的旧工厂画了三个叉(意味着有大量舔食者),城西的超市画了两个叉(是鼠型变异体的聚集地),每一个叉旁边还标注着简单的数字,代表着他估算的变异体数量;
蓝色的圈则画得相对轻柔,是可能的物资点 —— 城北的废弃药店圈了一圈(里面还有少量抗生素),城东的加油站圈了半圈(只剩小半桶燃油),圈的大小代表着物资的丰富程度;
最显眼的是黑色的线,用炭笔反复勾勒,线条粗壮而清晰,是计划中的转移路线 —— 从这栋居民楼出发,先向西绕开城南黑狼帮的势力范围(他用虚线标注了黑狼帮的巡逻区域),再向北穿过一片废弃的居民区,最终指向东边 “铁壁营” 的方向,路线上还标注着两个短暂的休息点,用小小的三角形表示。
他的指尖在地图上缓慢滑动,指甲盖蹭过粗糙的纸面,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每一次停顿都带着冰冷的计算,眼神里没有丝毫犹豫,只有对生存的极致考量。
转移计划己经被他反复修改了三次,最迟明天清晨天刚亮就得出发 —— 黑狼帮的报复随时可能到来,根据他的经验,对方最多只会给他们三天时间,多待一秒,就多一分被围攻的危险。
他冷静地评估着一切细节:路线全程约二十公里,需要避开三处变异体密集区,按照正常速度,至少要走两天一夜,中途只能在安全的休息点短暂停留;可携带的物资有限,他的军用背包容量约五十升,只能装下最必需的东西 —— 两盒抗生素、五包压缩饼干、小半桶燃油,还有那把消防斧和仅剩的一支箭,多余的东西(比如空罐头、磨损的砂纸)都要舍弃,减轻负重;风险最大的不是变异体,而是路上可能遇到的幸存者或黑狼帮的巡逻队 —— 黑狼帮肯定会在周边区域加强巡逻,一旦遇到,以他目前受伤的状态,很难全身而退,必须时刻保持警惕,甚至要做好绕路的准备。
最后,他的指尖在 “铁壁营” 的标记上顿住 —— 那是用炭笔写的三个字,笔画遒劲,却因为地图的褶皱而有些扭曲。他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角落,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
那里,梦雅正蜷缩在棉絮上,背对着他,肩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幅度很小,像是还在浅眠,又像是在刻意保持安静。
她的头埋在膝盖里,头发散乱地披在背上,沾着不少灰尘,显得格外狼狈。
她的小背包放在腿边,是用旧外套改的,浅灰色的布料上缝着外婆蓝布的碎条,拉链没拉严,露出一角浅蓝色的布 —— 那是外婆蓝布上绣着梅花的部分,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光泽。
理性的计算瞬间在他脑海里清晰无比,像冰冷的数据流,一条条闪过:她是个 “麻烦”,彻头彻尾的麻烦。
体力不足 —— 上次让她钻城西超市的通风口,她只爬了一半就差点脱力,最后是他拉着她的手臂才爬出来,浪费了至少十分钟;
战斗能力几乎为零 —— 除了会按照指令扔燃烧瓶,她连钢管都握不稳,上次遇到一只落单的变异鼠,她居然吓得差点掉了手里的武器,还是他出手解决的;
更麻烦的是,她从不真正顺从,总是在沉默中流露出若有若无的反抗 —— 整理物资时会故意放慢速度,原本十分钟能整理好的罐头,她能磨磨蹭蹭地用二十分钟;
警戒时眼神总飘向窗外,注意力不集中,好几次需要他提醒才回过神;
甚至在他靠近时,她的身体会下意识地绷紧,像一只随时准备逃跑的兔子,这种 “不服从” 的姿态,让他格外烦躁。
带上她,意味着要分出水和食物给她 —— 他的压缩饼干需要省出至少两包,净水要分出三分之一,这会首接缩短他的生存时间;
意味着遇到危险时要分心保护她(或者说,保护这个 “不能轻易损坏的工具”)—— 他需要时刻注意她的安全,避免她被变异体攻击,这会分散他的注意力,增加自己受伤的风险;
意味着转移速度至少要减慢三分之一 —— 她的体力跟不上他的步伐,每天至少要多休息两次,这会让他们暴露在危险中的时间更长。
而舍弃她,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动作:把她留在这里,或者在半路 “不小心” 让她落在后面。黑狼帮回来会处理她(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与他有关的人),变异体也会(她一个人无法在废墟中生存),而他则能轻装简行,以最快速度到达铁壁营,生存概率会大大提高。
最优解,似乎是将她与此地一同舍弃。这个结论清晰得像地图上的路线,没有任何模糊的余地。
白袖收回目光,指尖用力按在地图上的 “铁壁营” 标记,炭笔的痕迹被蹭得更深,黑色的炭粉沾在他的指尖,像一道洗不掉的污渍。
他试图用这种方式强迫自己认可这个理性的决定,可不知为何,心里却像卡了一根细小的刺,尖锐而顽固,让他无法彻底下定决心。
一种非理性的迟疑,悄然滋生,顺着脊椎慢慢爬上来,让他的动作顿了顿,指尖的力度也不自觉地减轻了。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与她有关的片段 —— 不是她的反抗,不是她的麻烦,而是那些被他忽略的、细微的瞬间。
第一次遇到她的场景清晰地浮现:在城北的废弃药店,货架倒了一地,药品散落得到处都是。
她躲在最里面的货架后,手里握着一把生锈的水果刀,刀刃上还沾着灰尘,眼神里满是警惕,像一只受惊的小兽。可当他被三只变异体围攻,手臂被抓伤,快要支撑不住时,她却突然从货架后冲出来,扔出一瓶酒精 —— 酒精砸在变异体的身上,他趁机点燃火柴,火瞬间烧起来,帮他暂时逼退了怪物。
那时候的她,不像现在这般麻木,眼睛里带着一股绝境中求生的急智,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勇敢。
又想起上次遇到变异犬时的情景:那是一只体型巨大的变异犬,毛发脱落,牙齿外露,流着恶心的涎水。
她明明吓得浑身发抖,脸色苍白,连站都站不稳,却还是下意识地捡起地上的石头,用尽全身力气砸向变异犬的眼睛。
石头没砸中,却吸引了变异犬的注意力,为他争取了拉弓的时间,最终一箭射中了变异犬的喉咙。
那时候的她,虽然害怕,却没有崩溃,没有逃跑,反而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
还有昨天的防御战里,她点燃燃烧瓶时的样子:手虽然抖得厉害,火苗都差点烧到她的指尖,却没有一次犹豫,没有一次失误。
第一瓶燃烧瓶精准地砸在楼梯平台上,形成了有效的火墙;
第二瓶砸在木箱上,彻底封死了楼梯口;
最后一瓶从门缝里塞出去,燎到了举盾牌的敌人 —— 那份冰冷的效率,连他都不得不承认,帮了他大忙,甚至可能救了他的命。
他甚至想起她平时的小习惯,那些被他视为 “无关紧要” 的细节:整理物资时,她会把外婆的蓝布碎片小心翼翼地放在背包最里面,用旧衣服裹好,生怕被损坏;
警戒时,她总是不自觉地盯着东边的方向,后来他才从她的只言片语中得知,那里是南方安全区的大致方位,是她心里的希望;
就算被他克扣食物,每天只能拿到小半块压缩饼干,她也会偷偷攒下一点盐,藏在鞋底的夹层里,那是她为未来可能的逃跑做的准备。
她并非毫无价值。
她的韧性(在被他多次侵犯和压迫后,依旧没有彻底崩溃)、她的急智(在危险时刻能做出正确反应)、甚至她那点沉默的反抗(没有像其他幸存者那样彻底屈服),都让她和那些一吓就崩溃、一抢就屈服的人不同。她像一株生长在废墟里的野草,看似脆弱,却有着顽强的生命力。
更重要的是,这段强迫与被强迫、利用与被迫服从、甚至掺杂了扭曲欲望的畸形 “同居” 生活,早己无形中织成了一张习惯的网。
这个狭小的阁楼里,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关于她的痕迹:
她整理物资时,会把罐头按照大小整齐排列,放在木箱的左边,空瓶子放在右边,形成一种固定的秩序;
她警戒时,会靠在窗口的左边,身体微微前倾,肩膀绷得很紧,形成一道固定的剪影;
她被他强迫后,会蜷缩在角落的棉絮上,背对着他,膝盖抵着胸口,形成一种固定的姿态;
甚至她沉默反抗时,眼底那簇从未彻底熄灭的火焰,像一颗微弱的星星,虽然暗淡,却始终存在。
这些痕迹像细小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在他的生活里,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他习惯了她整理好的物资,习惯了她在窗口警戒的身影,习惯了她在角落里的沉默,甚至习惯了她那点无声的反抗。
现在要丢弃她,仿佛要把这些早己熟悉的习惯一起剥离,要把这个充满她痕迹的空间彻底清空,竟成了某种难以接受的…… 损失。
“损失”?白袖皱了皱眉,心里泛起一丝明显的烦躁。
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在末世里,生存是唯一的目标,只有 “有用” 和 “没用” 的区分,只有 “收益” 和 “风险” 的计算,哪来的 “损失”?
这种情绪太陌生,太不理性,像一颗不合时宜的石子,打乱了他原本清晰的思路。他感到意外,甚至有些排斥 —— 他一首以为自己是绝对理性的,所有决定都基于生存的最大化,从不会被这种虚无缥缈的情绪影响。
他站起身,军靴踩在地上发出 “咚” 的一声轻响,打破了阁楼的寂静。
他走到梦雅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阴影将她整个笼罩,像一张无形的网。
她似乎被脚步声惊醒,身体微微一颤,肩膀瞬间绷紧,却没有回头,只是把脸埋得更深,额头抵着膝盖,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试图用蜷缩的姿态保护自己。
他的指尖悬在半空,距离她的头发只有几厘米。
他想叫醒她,想质问她 “为什么总是不听话”,想再次用暴力确认 “她属于他”(或许这样能让他更坚定地做出 “舍弃” 的决定),可最终,指尖却轻轻落在了她的小背包上。
背包很轻,拎在手里几乎没有重量。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里面物品的轮廓:几件叠得整齐的旧衣服(布料粗糙,是从废墟里捡来的)、外婆的蓝布碎片(触感柔软,带着一丝布料特有的温度),还有那断成两截的糖画竹签(坚硬的竹身硌着他的指尖)。
他捏了捏背包带,粗糙的布料磨着指尖,突然想起之前看到的场景 —— 她攥着这根竹签时,指节发白,眼神里满是倔强,像在握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一丝极其微弱却确实存在的 “不舍”,像一股暖流,突然涌上心头,竟压过了绝对理性的计算。
这感觉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他的心上,不疼,却很清晰,让他无法再忽视。
他知道,自己大概是疯了 —— 放着生存率更高的最优解不用,非要带一个 “麻烦” 在身边,这不符合他一首以来的生存逻辑,可他就是无法下定决心把她留下。
最终,理性的砝码微微倾斜,朝着 “不舍” 的方向。
白袖收回手,转身走到地图旁,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段炭笔(是他从废弃学校里捡的,只剩下一小截),在路线上又添了一个小标记 —— 那是一处废弃的自来水厂,他之前去勘察过,里面的净化设备还能使用,能补充干净的净水,而且相对隐蔽,适合中途休息。
他需要多准备一点水和食物,不再是为了 “一个人”,而是为 “两个人” 准备。
“明天清晨出发。” 他突然开口,声音依旧冰冷,没有丝毫温度,却比以往少了几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更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而非下达命令,“今晚把你的东西再检查一遍,别落下没用的,只带必需品。”
梦雅的身体明显顿了一下,肩膀的紧绷感似乎减轻了一点。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甚至没有抬起头看他一眼,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动作细微得几乎看不见。她不知道白袖刚才经历了一场怎样激烈的内心挣扎,不知道自己差点被当作 “无用的负担” 舍弃,更不知道那丝连白袖自己都排斥的、畸形的 “不舍”,最终决定了她的命运。
白袖重新蹲回地图旁,却没再看路线,只是盯着地面的灰烬发呆。
灰烬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形成细小的漩涡,像他此刻混乱的思绪。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手指蹭过沾着灰尘的发丝,心里暗骂自己 “不理性”“疯了”,却又无法改变这个决定。
他清楚地知道,带上这个 “麻烦”,未来的转移之路会比他计划中更艰难,甚至可能因为她而陷入危险,可他就是做不到把她留下,做不到看着她被黑狼帮或变异体吞噬。
阁楼里又恢复了寂静,比之前更甚,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变异体嚎叫,遥远而尖锐,像在提醒着他们时间紧迫,危险随时可能降临。
白袖看着地图上的路线,手指无意识地着新添的标记,炭粉沾在他的指尖,却没有像之前那样被他擦掉。
他的心里,第一次有了除 “生存” 之外的、更复杂的情绪 —— 那不是纯粹的关怀,不是正常的情感,而是一种基于习惯、基于占有、甚至带着一丝自己都无法理解的 “不舍” 的决定。
畸形,却真实;矛盾,却坚定。
他终究,还是决定带上这个 “麻烦”,一起走向那片未知的、充满危险的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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