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服局要增补一名掌事绣女的消息,像一颗投入静水深潭的石子,在整个掖庭宫里,都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尚服局,那是专为皇上和后宫最顶尖的主子们,裁制御衣,刺绣龙凤的地方。
能进那里的,都是整个大周,手艺最高超的绣娘。
更重要的是,一旦成了掌事绣女,便能脱去奴籍,领正八品的官衔,成为名副其实的女官。
那是一条通往云端的路。
是从泥泞的底层,一跃成为人上人的绝佳机会。
掖庭宫里,所有沾得上一点针线活的宫女,都开始蠢蠢欲动。
那些平日里有些门路的,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送礼的送礼,托情的托情。
一时间,整个掖庭宫,都笼罩在一股看不见硝烟的,紧张而又热切的氛围之中。
浣衣局里,自然也不例外。
几个手艺尚可的宫女,都眼巴巴地望着阿瑶,希望她这位如今说一不二的大管事,能在刘嬷嬷面前,为她们美言几句。
春桃更是急得不行。
“阿瑶,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你的绣工,别说是这掖庭宫,便是整个皇宫,也找不出几个能比得上的。”
“你快去找刘嬷嬷说说啊,再晚,这名额怕是就要被司膳司那边的王姐姐给抢走了。”
阿瑶却显得异常平静。
她依旧像往常一样,将各宫送来的衣物,一一清点,登记在册。
仿佛外界那场愈演愈烈的争夺,与她毫无关系。
只是,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她的指尖,会不自觉地,轻轻着针线笸箩里那几束色泽最艳丽的丝线。
那双早己习惯了皂角和冷水的手,其实从未忘记过穿针引线时的,那种悸动。
她比任何人都渴望离开这里。
离开这片终年潮湿,充满了皂角和霉味的地方。
但是,她知道,这件事,急不得。
她不能像其他人那样,赤裸裸地去乞求,去争抢。
那样,只会让她在刘嬷-嬷心中的分量,变得轻贱。
她需要一个更高明,也更稳妥的方式。
接下来的几天,阿瑶没有去找刘嬷-嬷。
她只是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每日都写到深夜。
她将自己入宫以来,在浣衣局和司制房所学,所见,所悟的一切,都用最工整的小楷,记录在了一本册子上。
从最普通的棉麻,到最金贵的云锦。
从最顽固的油渍,到最细微的霉斑。
每一种料子,适合用什么样的水温,搭配什么样的洗剂。
每一种污渍,需要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在不损伤衣料的前提下,将它去除。
晾晒时,有什么讲究。
熨烫时,又有什么禁忌。
那本厚厚的册子里,密密麻麻地,记录了她全部的心得和经验。
那不仅仅是一本洗衣的笔记。
那是一套完整的,系统的,足以让浣衣局的工作效率和质量,都提升一个台阶的章程。
做完这一切,她又从浣衣局里,挑选了两名平日里最是勤勉,也最是细心的宫女。
其中一个,便是春桃。
她将自己册子里的内容,毫无保留地,一点一点地,教给了她们。
她手把手地,教她们如何分辨不同的料子。
又亲身示范,如何应对各种突发的状况。
春桃等人虽然不解,但出于对阿瑶的信任,还是学得格外认真。
就在尚服局增补名额的最后期限,只剩下两天的时候,阿瑶才捧着那本写满了字的册子,求见了刘嬷-嬷。
刘嬷-嬷的房间里,燃着清雅的檀香。
她正在批阅各宫送来的用度单子,眉头微蹙。
看到阿瑶进来,她的神色缓和了一些。
“何事?”
阿瑶没有提尚服局的事。
她只是将手中的册子,和另一份写着春桃二人名字的名单,一并呈了上去。
“总管,这是奴婢这些时日以来,总结的一些关于浣洗和保养各类衣料的心得。”
“奴婢想着,若是能将这些法子,在浣衣局里推行开来,或许能让姐妹们日后当差时,少走些弯路,也少出些差错。”
“另外,奴婢也斗胆,挑选了春桃和夏荷二人。”
“她们性子沉稳,做事牢靠,奴婢己经将这册子里的法子,都尽数教给了她们。”
“日后,即便奴婢不在,有她们二人帮衬着,浣衣局的差事,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她的话,说得平静而诚恳。
仿佛她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浣衣局的长远考虑。
刘嬷-嬷的脸上,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她接过那本厚厚的册子,一页一页地,仔细翻阅了起来。
她的目光,从最初的随意,渐渐变得专注,再到后来的震惊。
她在这宫里,掌管内务数十年,自认对这些衣料布匹,己经了如指掌。
可这册子里记录的许多法子,却是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那些法子,看似不起眼,却无一不是从无数次的实践中,总结出来的,最实用,也最精妙的经验。
这哪里是一个小小的宫女能写出来的东西。
这分明是一本足以传世的,织物保养的宝典。
她又抬起头,看向眼前这个垂首而立,不卑不亢的女孩。
她忽然明白了阿瑶的用意。
阿瑶不是在向她邀功。
她是在向她,交出一份沉甸甸的,毫无保留的交代。
她将自己最宝贵的经验,留了下来。
她将自己最得力的臂助,培养了起来。
她做好了自己离开之后,所有的一切准备。
她用这样一种无声的方式,告诉刘嬷-嬷。
我渴望高飞,但我从未忘记,自己是从哪里起步的。
即便我走了,我也不会让您苦心经营的基业,受到丝毫的动摇。
刘嬷-嬷的心中,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
她在这深宫里,见过了太多的背叛与利用。
却从未见过,像阿瑶这般,深谋远虑,而又懂得感恩的孩子。
她缓缓地合上册子,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你都安排好了?”
阿瑶点了点头。
“是。”
刘嬷-嬷看着她,看了许久。
忽然,她站起身,拿起一件披风,搭在了自己的肩上。
“你在这里等着。”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推开门,径首走了出去。
阿瑶知道,刘嬷-嬷要去哪里。
她也知道,自己的这场豪赌,己经赢了。
一个时辰后,刘嬷-嬷回来了。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眼神却异常明亮。
她将一块小小的,刻着“尚服局”字样的腰牌,放在了阿瑶的面前。
“去吧。”
她说。
“尚服局那边,我己经替你打点好了。”
“莫要辜负了,你这一身的本事。”
阿瑶跪了下去,朝着刘嬷-嬷,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没有眼泪,也没有过多的言语。
所有的一切,尽在这无声的叩拜之中。
当她走出掖庭宫那扇厚重的大门时,正午的阳光,温暖地洒在了她的身上。
她回头望了一眼。
那座她生活了近两年的,充满了苦役,挣扎,与阴谋的院落,在阳光下,显得有些不真切。
她知道,自己终于,踏上了通往更高处的第一级台阶。
这条路,还很长。
但她,己经做好了准备。
低配细狗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VSZ5/)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