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渐深，宫中将举办一场赏菊宴。
各宫嫔妃都卯足了劲，想要在这场宴会上争奇斗艳。
林贵人的清秋殿内，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她看着眼前那件由尚服局送来的舞裙图样，眉头紧紧地蹙在了一起。
她好不容易求得了一个在宴会上献舞的机会，想要借此重新博得圣上的关注。
可这舞裙……
图样是尚服局按着贵人的规制画的，挑不出半点错处。
用的是上好的流霞锦，颜色也是时下最流行的烟波蓝，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样。
可这规规矩矩的设计，穿在身上，便如同一个精美的套子，将人牢牢地束缚在里面。
她要跳的，是前朝失传的《惊鸿舞》。
此舞最重飘逸灵动，讲究的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可穿着这样一身层层叠叠，略显厚重的舞裙，别说是惊鸿，怕是连挪动步子都显得笨拙。
“这可如何是好。”
林贵人急得在殿内来回踱步，脸上满是焦虑。
她位份低微，根本没有资格对尚服局的设计指手画脚。
若是穿着这身舞裙上了场，非但不能出彩，反而会因为舞姿的僵硬而沦为笑柄。
她身边的贴身宫女，看着主子愁眉不展的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
“主子，您还记得上次在御花园里，帮您解围的那个宫女吗？”
林贵人脚步一顿。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清冷沉静的身影。
阿瑶。
“奴婢听说，她在尚服局如今很得顾姑姑的看重。”
宫女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或许……或许我们可以请她来瞧瞧？”
林贵人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她与那宫女不过一面之缘，对方凭什么要帮她这个失宠的贵人。
可眼下，她也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最终，她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遣人去尚服局传了话。
出乎她意料的是，不过半个时辰，阿瑶便亲自提着一个针线篮子，来到了清秋殿。
她依旧是那身青灰色的宫装，神情淡然，仿佛只是来处理一件寻常的公事。
行过礼后，阿瑶的目光便落在了那张舞裙的图样上。
她看得极为仔细，甚至伸出手指，在图样上缓缓划过，模拟着衣料的走向。
林贵人站在一旁，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许久之后，阿瑶才缓缓抬起头。
“贵人是觉得，这裙摆过于厚重，会影响舞姿的飘逸，是吗？”
她一语中的，说出了林贵人心中最大的担忧。
林贵人惊喜交加，连忙点头。
“正是如此。”
“只是这规制所限，裙子的层数与用料，都不能随意删减，实在是……”
“奴婢明白。”
阿瑶打断了她的话。
“规制是死的，人是活的。”
她拿起图样，走到桌案前，取过一支炭笔。
她没有去改动舞裙的整体设计，那会触犯宫规。
她只是在图样裙摆的内侧，用极细的线条，又添画上了几层轮廓。
“这是？”
林贵人疑惑地凑了过去。
“这是鲛人纱。”
阿瑶轻声解释道。
“一种产自南海的极薄纱幔，轻若无物，却极有韧性。”
“奴婢会在裙摆的内里，用这种纱幔缝制几层内衬。”
“如此一来，从外面看，舞裙的层数与厚度都符合规制，并无不妥。”
她顿了顿，手中的炭笔又在裙摆的缝合线上，画出了几道与原来完全不同的走向。
“奴婢还会改变裙摆的缝合方式，采用螺旋式的暗线缝合法。”
“这样一来，当舞裙静止时，这些内衬会自然垂坠，与外裙融为一体，看不出任何异常。”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专业与自信。
“可一旦贵人您舞动起来，随着身体的旋转，这些薄如蝉翼的内衬便会在离心力的作用下，层层展开。”
“它们会托起外层的流霞锦裙摆，形成一种如云霞般翻涌飘逸的效果。”
“既不会增加舞裙的重量，又能最大限度地展现出《惊鸿舞》的灵动与飘逸。”
林贵人听得呆住了。
她仿佛己经能看到，自己穿着那件神奇的舞裙，在宴会之上，随着乐声旋转。
那裙摆如一朵盛开的蓝色莲花，又如一团流动的烟云，将她的舞姿衬托得如梦似幻。
“这……这真是太妙了。”
她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只是，这鲛人纱，尚服局可有？”
“回贵人，库房里还有一些去岁剩下的边角料，足够用了。”
阿瑶平静地回答。
“此事，奴婢会处理妥当，不会留下任何话柄，贵人只需安心练习舞姿便可。”
赏菊宴如期而至。
丝竹声声，歌舞升平。
当报幕的太监念出“林贵人献舞《惊鸿舞》”时，席间不少嫔妃都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谁都知道林贵人久不承宠，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当林贵人身着一身烟波蓝的舞裙，缓步走入场中时，众人眼中更是闪过一丝不屑。
那舞裙，看起来中规中矩，甚至有些呆板。
然而，当乐声响起，林贵人第一个旋转的身姿展开时。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奇迹发生了。
那件原本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舞裙，仿佛在瞬间被注入了生命。
随着她的舞动，那宽大的裙摆如一朵瞬间绽放的蓝色云霞，层层叠叠地翻涌开来。
裙摆上的莲纹，在流动的光影中，仿佛活了过来，在烟波浩渺的水面上，时隐时现。
林贵人的舞姿，被那飘逸的裙摆衬托得愈发轻盈灵动。
每一次跳跃，每一次旋转，都带着一种令人心醉的美感。
她不再是一个失宠的贵人。
在那一刻，她就是一只从九天之上，翩然降临的惊鸿仙子。
高坐于御座之上的萧承嗣，原本有些漫不经心的目光，也被场中那抹流动的蓝色所吸引。
他的视线，牢牢地锁在了那个舞动的身影上。
他看到了那舞裙的奇妙之处，也看到了林贵人眼中，那重燃的自信与光彩。
一舞终了，满座皆惊。
连太后都忍不住开口赞叹。
“林贵人这身舞裙，倒是别致得很。”
当晚，皇帝的銮驾，在时隔两年之后，第一次移驾到了清秋殿。
云消雨歇之后，萧承嗣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件被随意搭在屏风上的舞裙。
“今日这舞裙，是谁的手笔？”
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林贵人此刻正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恩宠之中，闻言连忙答道。
“回皇上，是尚服局的宫女阿瑶，为臣妾改动的。”
“她心思巧妙，只在裙内加了几层薄纱，便有了这般效果。”
“阿瑶……”
萧承嗣的口中，再次念出了这个名字。
他将这两个字，与那空谷幽兰的傲骨，与那朝堂之上的从容，与此刻这件舞裙的奇思妙想，联系在了一起。
一个模糊的，却又越来越清晰的形象，在他的心中，渐渐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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