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天空，还是一片澄澈的蔚蓝。
阳光透过尚服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枝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院中的晾晒架上，挂满了刚刚染好色的江南贡缎。
那些贡缎，是为开春后各位娘娘们制新衣备下的，色泽鲜亮，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宛若一片流动的彩霞。
阿瑶正带着几个小宫女，在院子里清点着新到的丝线。
自从锦心被带走后，尚服局内掌事的姑姑便只剩下几位老人，她们大多只负责一些监督的活计。
许多具体的事务，顾姑姑都有意无意地，交到了阿瑶手上。
天边的云，不知何时，开始悄无声息地聚集。
起先只是几缕薄薄的，羽毛般的云丝。
可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云便积成了厚重的一团，像饱蘸了浓墨的棉絮，黑压压地，朝着皇城的方向翻涌而来。
风起了。
起先只是微风，带着一丝泥土的腥气。
很快，风势便大了起来，吹得晾晒架上的贡缎猎猎作响，院中的老槐树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要下雨了。”
一个年长些的宫女，抬头看了一眼那黑沉沉的天空，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快，去把贡缎都收进来。”
阿瑶当机立断，立刻吩咐道。
几个小宫女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朝着晾晒架跑去。
可就在这时。
一道惨白的闪电，如同巨龙的利爪，猛地撕裂了昏暗的天幕。
紧接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在众人头顶轰然响起。
豆大的雨点，没有任何预兆地，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只一瞬间，便连成了一片密不透风的雨幕。
那几个刚跑到院子中央的小宫女，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浇了个措手不及，惊叫着又跑回了屋檐下。
她们的发丝和衣衫，瞬间便湿透了。
雨势越来越大。
天地之间，仿佛挂上了一道巨大的水帘。
院中的地面，很快便积起了浑浊的水洼。
晾晒架上的那些珍贵贡缎，正在被这狂暴的雨水，无情地抽打着。
那些刚刚染好的，尚未固色的布料，一旦被雨水彻底浸透，颜色便会晕染，甚至褪色。
到时候，这一批价值千金的贡缎，便会彻底沦为一堆废品。
这个责任，谁也承担不起。
“怎么办啊……”
“这雨也太大了，根本出不去啊。”
“要是现在冲出去，非得淋个透心凉，染上风寒不可。”
屋檐下，挤着十几个宫女。
她们望着那片瓢泼的雨幕，脸上满是焦急与犹豫，却无一人敢迈出第一步。
几个资历老的掌事姑姑也闻声赶来，站在廊下，同样是束手无策，只能干着急。
就在这片混乱与迟疑之中。
阿瑶动了。
她没有丝毫犹豫。
她快步走到殿门边，一把扯下了门上挂着的那块用来挡风的厚重油布。
那油布又大又沉，还沾满了灰尘。
她却像是感觉不到一般，将油布奋力展开，顶在了自己头顶。
“都愣着做什么。”
她的声音，清冷而有力，穿透了哗哗的雨声，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不想挨板子的，就都跟我来。”
说完，她便顶着那块简陋的油布，第一个，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那片狂暴的雨幕之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便打湿了她的裙角和鞋履。
狂风卷着雨点，从油布的缝隙里灌进来，打在她的脸上，生疼。
可她的脚步，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屋檐下的那些小宫女们，都被她这果决的举动，惊呆了。
她们看着那个在风雨中显得格外纤细，却又无比坚定的背影，心中那份因恐惧而产生的迟疑，不知不觉间，竟被一股莫名的勇气所取代。
“还等什么，快去帮忙啊。”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身影，也冲进了雨中。
她们学着阿瑶的样子，有的扯下了窗边的竹帘，有的拿起了手边的木盆，用尽一切可以遮挡的东西，顶在头上，奋不顾身地，朝着晾晒架跑去。
“两个人一组，解绳子。”
“个子高的，负责取上面的。”
“取下来的，首接往殿里送，不要在外面耽搁。”
阿瑶的声音，在风雨中，成了唯一的指挥。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服力。
混乱的场面，在她的指挥下，瞬间变得井然有序。
宫女们两人一组，配合默契。
解绳子的解绳子，取布料的取布料。
她们的身上，早己被雨水淋得湿透，发丝狼狈地贴在脸颊上。
可她们的眼中，却都燃烧着一股从未有过的，齐心协力的火焰。
阿瑶自己，则负责最难的，也是最高处的那几匹贡缎。
她身形纤细，却异常灵活。
她踩着湿滑的地面，借着晾晒架的横梁，敏捷地攀了上去。
雨水顺着她的脸颊，不断地滑落，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却只是用手背，胡乱地抹了一把，便继续着手中的动作。
一匹，两匹，三匹。
那些沉重的，被雨水打湿的贡缎，被她一匹一匹地，从最高处解下，抛给了下面接应的宫女。
终于，最后一匹贡缎，也被成功地抢救了下来。
当阿瑶从晾晒架上跳下来时，她的脚下，己经是一片泥泞。
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的。
那身青灰色的宫装，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她纤瘦的轮廓。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晾晒架，又看了一眼殿内那堆积如山的，安然无恙的贡缎。
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容。
而此时，屋檐下，廊柱旁，那些原先因为怕淋雨而迟疑不前的老宫女和掌事姑姑们，正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院中那个被雨水淋得如同落汤鸡一般的身影。
那眼神里，有震惊，有羞愧，最终，都化为了一股由衷的敬佩。
雨，渐渐停了。
乌云散去，一缕金色的阳光，重新穿透云层，照耀在这片被雨水洗刷过的庭院里。
阿瑶领着那些同样湿透了的小宫女们，走回了殿内。
她们的身后，留下了一串串湿漉漉的脚印。
可她们的脸上，却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兴奋的红晕。
她们看向阿瑶的眼神，与之前，己经完全不同了。
那眼神里，不再仅仅是上级与下级的恭敬。
更多了一种发自内心的，追随与信服。
因为，在最危急的时刻，是这个人，用她自己的行动，告诉了她们，什么叫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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