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贵人的病，随着那些珍贵药材的滋养，一日好过一日。
窗外的枯枝上，己有几只胆大的寒雀在跳跃着，为这寂寥的冬日增添了几分生气。
瑶光殿内，似乎也随着主子的康复而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然而，在这片表面的平静之下，正有暗流在无声地涌动。
沁瑶端着刚沏好的热茶走进内殿时，发现角落里的银霜炭盆己经只剩下零星的火星。
殿内原本融融的暖意，不知不G chiffres地散去了大半。
负责看管炭火的，是殿里的老人张姑姑。
她正带着两个小宫女在擦拭着窗棂，动作不紧不慢，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殿内的寒意。
沁瑶将茶盏放到林贵人手边，轻声问道。
“张姑姑，殿里的炭火可是快尽了。”
张姑姑回过头，脸上挂着一丝恭敬却疏离的笑意。
“回阿瑶姑娘，今日内务府送来的银霜炭份例少了些，奴婢们想着省着点用，免得后半夜主子受冻。”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听不出半点错处。
可沁瑶清楚地记得，今早她亲眼看过送来的炭，份量是足足的。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自己去库房里取了新炭，将炭盆重新烧旺。
类似的事情，这几日己发生过不止一次。
她吩咐下去的事情，总会被以各种看似合理的理由拖延。
送上来的餐食，温度总会差上那么一点。
清扫庭院的落叶，总会留下那么一两个不起眼的角落。
这些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挑不出大错，却像鞋子里的沙砾，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在这瑶光殿里，她并非真正的主事者。
张姑姑这些老人，在宫里的年头比林贵人还长。
她们见惯了妃嫔的起落沉浮，自有一套生存的法则。
对于沁瑶这个凭着主子恩宠而一步登天的年轻宫女，她们心中存着的是不屑与观望。
表面上的恭敬，不过是碍于主子的情面。
背地里的阳奉阴违，才是她们真实的心思。
她们在用这种无声的方式，架空她的权力，让她明白谁才是这殿里真正盘根错节的势力。
沁瑶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并未发作。
她知道，一味的打压只会激起更强烈的反抗。
想要收服这些深谙宫中之道的老人，需要的是一个契机，和一个足以击溃她们心理防线的雷霆手段。
机会很快就来了。
那日，皇帝赏赐的物品清单送到了沁瑶手中。
除了金银玉器，还有几匹极为罕见的蜀锦，光华流转，便是隔着库房的门，似乎也能感受到那份华贵。
林贵人心情好，便让沁瑶将这些布料都取出来，准备为自己和皇上各裁一件新衣。
沁瑶领了命，却并未立刻去办。
她只是让小禄子去传话，说自己手头正忙着为主子熬制安神的汤羹，库房清点入册的事，便暂且交给张姑姑代劳。
张姑姑领命时，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
那日黄昏，沁瑶算着时辰，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走向了库房。
库房的门虚掩着，里面没有点灯，只有一线夕阳的余晖从门缝里透进去。
她放轻了脚步，像一只黑夜里的猫，悄然靠近。
透过门缝，她看到张姑姑正背对着门口，站在那几匹蜀锦前。
她的手中，正拿着那匹颜色最是明艳的织金云霞锦，反复地在自己身上比量着。
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算计的眼睛，此刻写满了贪婪与渴望。
她左右张望了一番，见西下无人，便迅速地从怀中取出一把剪子，沿着布料的边缘，小心翼翼地裁下了一长条。
那手法之娴熟，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
她将裁下的布料飞快地塞进自己的衣襟深处，又将那匹蜀锦恢复原样，看上去天衣无缝。
做完这一切，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时，却看到沁瑶正静静地站在门口，目光清冷地看着她。
张姑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她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和窗户纸一样惨白。
“阿……阿瑶姑娘。”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藏在袖子里的手死死地攥着。
沁瑶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走了进来，顺手关上了库房的门。
“咔哒”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听起来却像是惊雷。
她走到那匹织金云霞锦前，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那处崭新的裁边。
“这蜀锦的料子，真是好。”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却让张姑姑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扑通”一声，张姑姑首挺挺地跪了下去，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面上。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是奴婢一时糊涂，鬼迷了心窍。”
“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姑娘看在奴婢伺候主子多年的份上，饶了奴婢这一次吧。”
她一边说，一边慌乱地从怀里掏出那块偷藏的布料，双手捧着，高高举过头顶。
在宫中，偷盗主子的财物，是足以被乱棍打死的大罪。
沁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愤怒，也没有鄙夷，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
“姑姑起来吧，地上凉。”
张姑姑不敢动，依旧跪在地上，浑身筛糠一般。
沁瑶弯下腰，亲手将她扶了起来。
然后，她拿起那块被裁下的布料，又在张姑姑身上比了比。
“这颜色，倒是很衬姑姑的肤色。”
张姑姑的脸上满是惊恐和不解。
沁瑶将那块布料，重新塞回了她的手中。
“主子赏赐的东西多，这点布料，想来也用不上。”
“姑姑在宫里熬了这么多年，想必家中也有不少需要接济的地方。”
“这块料子，便算是我这个做晚辈的，孝敬姑姑的。”
张姑姑彻底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手中的锦缎，又看看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许多的女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预想过无数种可能，或是被当场拿下，或是被痛斥羞辱，却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结果。
沁瑶看着她，目光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穿透人心的力量。
“我初来乍到，很多事情都不懂，日后还要多仰仗姑姑提点。”
“我只希望，这瑶光殿上下一心，好好伺候主子，不要出什么岔子。”
“我交代下去的事情，有人能不打折扣地办好。”
“姑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张姑姑的嘴唇哆嗦着，她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宽恕，而是一种更高明的掌控。
对方没有将她的把柄公之于众，而是选择握在了自己手里。
这既是恩情，也是枷锁。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那块布料紧紧攥在手心，然后对着沁瑶，郑重地弯下了腰，行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礼。
“奴婢明白。”
“日后姑娘但有差遣，奴婢万死不辞。”
从那天起，瑶光殿的风气焕然一新。
张姑姑像是变了个人，对沁瑶的任何指令都执行得雷厉风行，再无半分拖沓。
殿里其他的宫女太监见风使舵，也纷纷收敛了心思，不敢再有丝毫懈怠。
清晨的茶水总是温热得恰到好处。
入夜的炭盆总是烧得暖意融融。
整个瑶光殿，仿佛一台被上紧了发条的精密器械，开始在沁瑶的意志下，分毫不差地运转起来。
张姑姑更是成了她最得力的臂助。
哪两个小宫女私下里嚼舌根，哪个小太监当值时偷懒，都会在第一时间，一字不差地传到沁瑶的耳朵里。
沁瑶站在殿前的廊下，看着庭院中井然有序、各司其职的下人们。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这瑶光殿，才真正成了她的地盘。
她也终于拥有了，第一个完全属于她自己的，忠诚而高效的团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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