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整座皇城都浸染得一片沉寂。
瑶光殿内，除了巡夜太监偶尔走过的脚步声，便只剩下风吹过光秃秃枝桠的呜咽。
沁瑶披着一件外衣，坐在窗下，手中的绣绷早己放下。
她的目光，穿透窗棂，落在院中那条由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上。
月光清冷，将石板的轮廓照得一清二楚。
在小径的第三块石板旁，有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白色石子。
那颗石子，昨日并不在那里。
沁瑶的记性一向很好，好到能记住庭院里每一棵草的位置。
这己经是这个月的第三次了。
总有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出现在它们本不该出现的地方。
一片陌生的枯叶，一根折断的细枝，或是一颗多出来的石子。
这些痕跡，在旁人看来，或许是风的杰作，或是哪个粗心宫女的无心之失。
但在沁瑶眼中，它们却像是一双双在暗中窥视的眼睛。
有人在监视瑶光殿。
而且，这个人很谨慎，也很专业，每次都只留下最细微的破绽。
沁瑶的指尖，在冰冷的窗沿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极有规律的轻响。
她的脑海中，缓缓浮现出苏淑妃那张美艳却冰冷的脸。
能有这般耐心与手段的，除了她，不做第二人想。
她没有将此事告知林贵人。
主子近来心绪正好，没有必要为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烦忧。
更何况，惊动了猎物，就不好狩猎了。
她熄了灯，静静地躺回床上，呼吸平稳，仿佛己经熟睡。
然而，她的耳朵却像蝙蝠一样，捕捉着外界最细微的声响。
又过了一个时辰，当夜巡的梆子敲响三更天时，她听到了。
那是一种极其轻微的，衣料摩擦枯枝的声音，从西侧的院墙边传来。
声音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
沁瑶的嘴角，在黑暗中，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第二日，她将小禄子叫到了自己的房间。
“小禄子，有件事要你去做。”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却锐利如鹰。
“你今日去御膳房领膳食的时候，找个机会，和相熟的人抱怨几句。”
“就说，主子近来时常做噩梦，夜不能寐，全靠我从宫外得来的一个安神香方才能入睡。”
“你再说，那香方金贵，我藏得极好，就放在西边那间废弃的耳房里，每日取用，从不离身。”
小禄子听得一头雾水，却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姐姐放心，我一定办好。”
他又有些担心地问道。
“姐姐，我们这么做，是为什么？”
沁瑶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鱼儿不上钩，我们便只能亲自去喂些饵料了。”
那间废弃的耳房，位置偏僻，只有一个狭小的门可以出入，是整个瑶光殿最适合瓮中捉鳖的地方。
当晚，夜色比昨日更加浓郁，连一丝月光也无。
沁瑶和小禄子，如同两道鬼魅般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潜伏在了耳房外的黑暗之中。
他们等了很久。
冷风吹透了衣衫，手脚都冻得有些僵硬。
就在小禄子几乎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一个瘦小的黑影，贴着墙根，如同一只灵巧的狸猫，溜了过来。
那黑影动作极快，左右张望了一番，便闪身钻进了那间耳房。
沁瑶对小禄子使了个眼色。
两人一左一右，悄然上前，猛地将那扇破旧的木门合上，并用一根早己备好的粗木杠，死死地抵住了门栓。
耳房内，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随即是身体撞在门板上的闷响。
沁瑶没有理会，而是让小禄子守在门口。
她自己则转身，回到了房间，点亮了一盏烛台。
然后，她才端着烛台，不紧不慢地，重新走回耳房门前。
小禄子移开木杠。
沁瑶推开门，走了进去。
昏黄的烛光，瞬间照亮了这间堆满杂物的狭小空间。
一个身穿小太监服饰的年轻男子，正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眼中写满了惊恐。
他的手中，还紧紧攥着一个空的香囊，那是沁瑶故意放在显眼处的。
看到沁瑶，他像是见了鬼一般，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阿……阿瑶姑娘。”
沁瑶将烛台放到一旁的破桌子上，烛火跳动，将她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忽明忽暗。
“我认得你。”
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你是景仁宫苏淑妃娘娘殿里的，叫小安子，对不对？”
那名叫小安子的太监，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他没想到，对方竟然连他的底细都摸得一清二楚。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奴才……奴才只是一时糊涂。”
他跪在地上，拼命地磕着头，额头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沁瑶没有让他停下，也没有让他起来。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首到他磕得头破血流，气喘吁吁。
“你家里，是不是还有一个常年卧病在床的老母亲？”
沁瑶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
“听说，每个月都需要一笔不菲的药钱。”
小安子的身体，彻底僵住了。
他抬起头，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沁瑶。
那是他心底最深的秘密，也是他最大的软肋。
“你……你怎么会知道……”
沁瑶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与他平视。
“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淑妃娘娘答应你，只要你能拿到瑶光殿的把柄，就赏你一百两银子，还许你出宫去照顾你的母亲。”
小安子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他嚎啕大哭起来，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沁瑶没有安慰他，只是等他哭够了，才将一方干净的帕子递到他面前。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第一，我将你交给内务府处置。”
“你知道，深夜窥探妃嫔宫殿，是死罪。”
“你的母亲，不仅拿不到那一钱银子，还会因为有一个不肖的窃贼儿子，在族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小安子的哭声戛然而止，脸上满是绝望。
沁瑶顿了顿，继续说道。
“第二，你为我做事。”
“你只需将我让你说的话，告诉你的主子。”
“你的母亲，每个月需要的药钱，我会派人送到她的手上，只会比淑妃娘娘许诺的更多。”
“将来若有机会，我还会想办法，让你体体面面地出宫，去尽你的孝道。”
她的声音，像是有着某种魔力，在绝望的深渊里，为他点亮了一盏微弱却温暖的灯。
小安子呆呆地看着她，眼神中充满了挣扎。
许久，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对着沁瑶，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奴才……奴才愿为姑娘效犬马之劳。”
沁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很好。”
“你现在就回去，告诉你的主子。”
“就说你查到，林贵人表面温婉，实则妒心极强，近日因皇上偶尔去了别的宫里，便在背后偷偷扎小人，诅咒其他妃嫔。”
“记住，要说得模棱两可，让她相信，却又抓不到实质的证据。”
小安子将这番话牢牢记在心里。
沁瑶打开门，对着门外的小禄子点了点头。
小禄子会意，闪身消失在了黑暗中。
小安子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对着沁瑶又行了一个大礼，才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很快便融入了无边的夜色。
沁瑶拿起烛台，吹灭了那跳动的火焰。
耳房内，重新归于一片黑暗。
可她的心中，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从今夜起，景仁宫在她眼中，将再无秘密可言。
而她，也终于在敌人的心脏里，埋下了第一颗属于自己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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