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得意马蹄疾。
这句话用来形容近来的瑶光殿，再贴切不过。
内务府送来的贡品流水似的进了瑶光殿的库房。
御膳房每日送来的餐食，也都是最新鲜、最精细的。
往日里对她爱答不理的妃嫔们，如今见了面也会主动含笑点头。
然而，在这片繁花似锦的荣宠之下，却有看不见的暗流在疯狂滋长。
“贵人娘娘不日即将晋封为嫔了。”
不知从何时起，这样一则流言，便像蒲公英的种子，乘着风，飘散到了后宫的每一个角落。
起初，林贵人并未将此放在心上。
可渐渐地，她发觉了不对劲。
去坤宁宫请安时，那些妃嫔们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那眼神里，少了往日的客套，多了几分探究、嫉妒，甚至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苏淑妃依旧是那副美艳高傲的模样，可她敬茶的时候，对方接过茶盏的动作，却慢了半拍。
丽嫔更是连表面的功夫都懒得做了，嘴角那抹讥讽的笑意，几乎从未落下。
就连一些平日里素无往来的低位嫔妃，也会在背后对着她的身影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她仿佛一夜之间，就成了所有人的靶子。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个道理，她懂。
回到瑶光殿，她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沁瑶一人。
她端起茶盏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茶水漾出，湿了她的衣袖。
“阿瑶，你感觉到了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惶恐。
“我觉得，西面八方都是墙，都在向我挤压过来，快要让我喘不过气了。”
沁瑶接过她手中的茶盏，稳稳地放在桌上。
她取过一方干爽的帕子，仔细地擦拭着林贵人衣袖上的水渍。
“主子，风浪越大，鱼越贵。”
“她们越是如此，便越是证明，我们走的路是对的。”
林贵人苦笑一声。
“可我怕，还没等到岸，船就己经被这风浪打翻了。”
沁瑶沉默了片刻。
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那棵在寒风中挺立的红梅。
“主子，有时候，一味地迎风而上，并非良策。”
“想要让一棵树不被狂风摧折，最好的办法，不是让它长得更高，而是暂时让它变得不起眼。”
林贵人抬起头，眼中满是疑惑。
沁瑶转过身，目光沉静如水，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力量。
“这流言，是捧杀。”
“它将您推到了一个本不属于您现在这个位份的高度，让您成了众矢之的。”
“我们如今根基未稳，若是陷入各方势力的围攻，必然会元气大-伤。”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晋升，而是后退。”
“我们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让所有人都以为您失了圣心、从高处跌落的机会。”
林贵人听得心惊肉跳，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软垫。
“失了圣心？”
“这……这如何使得。”
沁瑶缓缓走到她面前，声音压得极低。
“主子，有时候，君王的惩罚，也是一种保护。”
那一夜，皇帝如常驾临了瑶光殿。
殿内烛火通明，暖意融融。
林贵人亲自下厨，做-了-几样精致的江南小菜。
萧承嗣显然心情很好，与林贵人谈论着诗画，言笑晏晏。
一切都与往日无异。
沁瑶端着新沏的君山银针，迈着细碎的步子，低头走了进来。
她的脚步，一如既往地平稳，脸上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就在她将茶盏恭敬地递到皇帝面前的那个瞬间，她的手腕，却几不可察地，轻轻一晃。
几滴滚烫的茶水，不偏不倚地，溅落在了皇帝明黄色的龙袍袖口上。
那几点深色的水渍，在明亮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整个内殿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刹那凝固了。
萧承嗣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
沁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地磕在金砖之上。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皇上赐死！”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惶恐与颤抖，身体也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林贵人也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跟着跪了下来。
“皇上息怒，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没有管教好下人，请皇上责罚臣妾。”
她一边说，一边对着皇帝不住地磕头。
萧承嗣皱着眉头，看着龙袍上的那几点水渍。
他倒不是真的有多生气，只是宫女侍驾失仪，这是大忌。
若不惩处，恐乱了规矩。
他看着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林贵人，心中又生出几分不忍。
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个奴才，也值得你如此求情。”
“朕看，是你近来得了些宠爱，便连带着这宫里的规矩都忘了。”
“传朕旨意，林贵人管教下人不严，禁足瑶光殿三日，闭门思过。”
“至于这个奴才，”他的目光扫过瑟瑟发抖的沁瑶，“就罚去殿外跪一个时辰吧。”
旨意一下，林贵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在地。
当夜，瑶光殿主子失仪被罚禁足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后宫。
关雎宫内，丽嫔正对着镜子，试戴着一支新得的凤钗。
听完宫女的禀报，她抚摸着凤钗的手停了下来，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我说什么来着，小门小户出身，就是上不得台面。”
“这才得了几天宠，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这下好了，摔下来了吧。”
“活该！”
景仁宫里，苏淑妃正慢条斯理地品着一盏燕窝。
她听完禀报，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淡淡地对身边的掌事姑姑说了一句。
“到底还是年轻，沉不住气。”
“这样的人，不足为惧。”
“吩咐下去，我们原先的计划，暂且都停一停吧。”
一场针对瑶光殿的，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就在这看似严厉的惩罚之下，消弭于无形。
所有人都以为，林贵人失了圣心，这颗后宫中冉冉升起的新星，己经黯淡了下去。
她们的目光，开始转向了新的目标。
而此刻的瑶光殿，大门紧闭，殿内却是一片异样的安宁。
林贵人亲自将跪在殿外，手脚都己冻得僵硬的沁瑶扶了进来。
她看着沁瑶那张冻得发白的脸，眼圈一红。
“阿瑶，苦了你了。”
沁瑶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主子，奴婢不苦。”
“用奴婢一个时辰的皮肉之苦，换来您三日的清静安宁，这笔买卖，划算得很。”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了一张宣纸，亲自研墨。
“主子，这禁足的三日，对旁人来说，是惩罚。”
“可对我们来说，却是难得的喘息之机。”
“我们可以趁着这段无人打扰的时间，好好地为下一步，谋划谋划了。”
窗外，寒风呼啸。
殿内，烛火温暖。
一场精心设计的“失宠”，为她们赢得了最宝贵的东西。
那就是时间，和敌人的轻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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