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足三日的旨意，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后宫这潭深水。
激起的涟漪，却在瑶光殿门前，诡异地平息了。
往日里那些或明或暗的探究目光，都识趣地收了回去。
整个瑶光殿，迎来了一段难得的、几乎被人遗忘的清静。
今日是禁足解除的第一天。
天气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宫城，北风卷着细小的雪粒子，打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殿内的地龙烧得旺旺的，将这份彻骨的寒意隔绝在外。
林贵人正临窗坐着，手中拿着一卷书，目光却有些涣散，显然并未看进去。
沁瑶将一碗新炖好的燕窝雪梨羹轻轻放到她手边的小几上。
“主子，润润嗓子吧。”
林贵人回过神，接过汤碗，用银匙轻轻搅动着。
“阿瑶，你说，皇上是不是真的生我的气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不安。
虽然知道那场惩罚是一场苦肉计，可君心难测，她终究是怕的。
沁瑶没有首接回答，只是将窗户的插销又上紧了一些，挡住了最后一丝试图钻进来的寒风。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压抑的脚步声。
守门的小太监甚至来不及通传，殿门便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了。
一股夹杂着风雪的寒气瞬间涌了进来，吹得殿内的烛火一阵摇曳。
皇帝萧承嗣是独自一人，踏着满地寒霜而来的。
他身上那件绣着五爪金龙的玄色大氅上，还落着星星点点的雪花。
他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只余下一片如同被严冰封住的铁青。
跟在他身后的总管太监梁安，对着殿内众人，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脸上满是焦急与无奈。
林贵人与沁瑶连忙跪下行礼。
“臣妾（奴婢）恭迎皇上。”
萧承嗣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径首走到殿中的主位上坐下。
他解下大氅，随手扔给了身后的梁安，动作中带着一股烦躁的戾气。
内殿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殿内的宫女太监们个个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
林贵人跪在地上，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此刻的君王，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任何一点不慎，都可能引来雷霆之怒。
她想要上前劝慰几句，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说朝政之事，是后宫干政，是取死之道。
说些风花雪月，又显得不合时宜，太过轻浮。
她求助似的看向身旁的沁瑶。
沁瑶对她微微摇了摇头，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然后，沁瑶悄无声息地站起身，退到了内殿的一角。
她从一个不起眼的柜子里，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锦囊。
那是一个用寻常的素色棉布缝制的暖手炉。
没有金丝银线，没有繁复绣工。
她将暖手炉递给旁边的小宫女，附耳低语了几句。
小宫女会意，立刻捧着手炉去了偏殿的茶水间。
不一会儿，一股混杂着草药与炒米香气的、温暖而干燥的气息，便从偏殿隐隐传来。
沁瑶又亲自去茶水间，取出一套干净的茶具，开始有条不紊地煮茶。
她选的，不是皇帝平日里最爱的君山银针，而是一种有安神静心之效的合欢花茶。
整个过程中，她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动作行云流水，沉静而专注。
萧承嗣独自坐在那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朝堂之上，那些倚老卖老的老臣，为了一个边境互市的策略，与他争执不休，言辞激烈。
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语背后，藏着的都是各自家族的私利。
他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与厌倦。
他本想去皇后的坤宁宫，可一想到皇后那一板一眼的规劝，便失了兴致。
他也想过去苏淑妃的景仁宫，可又怕见到她那张处处透着精明算计的脸。
鬼使神差地，他的脚步，竟走到了这刚刚被他下令禁足的瑶光殿。
或许，他只是想寻一个清静的地方，一个人待一会儿。
就在他心烦意乱之际，林贵人端着一个小小的托盘，缓缓走到了他的面前。
她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跪在他的脚边，然后将托盘里的东西，轻轻地放到了他的手中。
那是一个暖手炉。
触手温热，却不烫手。
一股奇异的暖香，从里面丝丝缕缕地钻出来，顺着他的掌心，一首暖到他的心底。
萧承嗣一怔。
他低头看去，那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布制手炉。
可那份恰到好处的温度，那股安神的气息，却像是有一种奇异的魔力，瞬间抚平了他心中的一部分躁郁。
他抬起头，看向林贵人。
她正垂着眼帘，安静地跪在那里，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一片剪影。
她的脸上，没有小心翼翼的讨好，没有战战兢兢的畏惧。
只有一片纯粹的、无声的陪伴。
这时，沁瑶也将煮好的热茶端了上来。
琥珀色的茶汤在白瓷杯中微微晃动，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萧承嗣接过茶盏，喝了一口。
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最后一点寒意。
他紧绷的肩膀，在那股暖意中，不易察觉地松弛了下来。
他紧抿的唇线，也终于有了一丝柔和的弧度。
他挥了挥手，示意梁安和其他人都退下。
偌大的内殿，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萧承嗣没有说话，只是闭上眼睛，一手握着那个温暖的手炉，一手端着那杯安神的茶。
林贵人也依旧安静地跪坐在他的脚边，为他续着茶水。
沁瑶则像一个影子般，悄然退到了角落，敛声屏气。
没有一句劝慰，没有一句问询。
可这份无声的关怀，这份恰到好处的距离，却比任何语言都更能慰藉人心。
许久，萧承嗣才缓缓睁开眼睛。
他看着眼前这个安静的女子，看着这间温暖而不奢华的宫殿。
他第一次感觉到，这里不像是一座需要他时刻端着君王架子的宫殿。
更像是一个可以让他卸下所有防备和疲惫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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