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之后，皇帝驾临瑶光殿的次数，愈发频繁了。
他有时来，只是坐上一会儿，喝一盏沁瑶煮的安神茶，什么话也不说。
有时，他也会将一些朝堂上的烦心事，说与林贵人听。
林贵人不懂政事，她从不发表见解，只是安静地倾听，然后为他换上一盏热茶，送上一个温暖的手炉。
后宫众人眼中的风向，再次变了。
禁足之事仿佛从未发生过，瑶光殿的圣眷，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一次，再没有人敢轻易地散播什么流言了。
她们只是静静地看着，等待着。
等待着那只只闻其声的靴子，真正落地的那一天。
这一天，很快就来了。
早朝过后，皇帝留下了几位内阁重臣与宗亲王爷，在御书房议事。
议的，便是后宫的晋封之事。
“林氏温婉贤淑，柔嘉有德，侍奉朕躬，克尽孝道，朕意，晋其为嫔。”
萧承嗣的声音平稳而有力，显然是早己下定了决心。
然而，当这个消息传到坤宁宫时，却遇到了一块坚硬的礁石。
皇后坐在凤位之上，手中端着一盏纹丝不动的茶，听完传话太监的回禀。
她脸上的表情端庄依旧，却无半分笑意。
“皇上的意思，本宫明白了。”
“只是，自古以来，后宫晋封，皆有法度。”
“林贵人入宫时日尚短，既无显赫家世为依仗，亦无子嗣傍身。”
“若贸然晋升，恐难以服众，亦会乱了这宫里的规矩。”
她的话说得不急不缓，却字字都打在了要害之上。
出身低微，无有子嗣。
这是林贵人身上最显眼的两个标签，也是她最大的短板。
皇后用“规矩”二字，轻飘飘地，便将皇帝的提议给挡了回来。
消息传回瑶光殿，殿内原本轻松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林贵人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那张略显苍白的脸，手中的一把玉梳，无意识地在秀发间穿梭着。
“皇后娘娘说得对。”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苦涩。
“我终究是……配不上那个位置的。”
沁瑶正在为她整理着首饰盒，闻言，动作停了下来。
她将一根成色极好的珍珠簪子拿起，轻轻插入林贵人的发髻之中。
温润的珠光，瞬间映亮了她略显黯淡的容颜。
“主子，配不配得上，从来不是别人说了算的。”
“皇后娘娘拿规矩说事，那我们便在规矩之内，做出让她无话可说的事情来。”
林贵人从镜中看向她，眼中满是迷茫。
“你的意思是？”
沁瑶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淡却自信的弧度。
“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最看重的，除了规矩，便是她的权威与体面。”
“她之所以阻拦，并非全然是针对您，而是不愿看到一个无根基的妃嫔晋升过快，扰乱了后宫的平衡。”
“我们若想让她松口，便不能与她为敌，而是要让她看到您的价值，看到您非但不会扰乱平衡，反而能成为她稳固后宫的助力。”
当晚，林贵人主动求见，去了皇帝的御书房。
她没有哭诉，没有抱怨，甚至没有提及晋封之事。
她只是跪在地上，言辞恳切地说道。
“臣妾听闻，皇后娘娘为了臣妾晋封之事，与皇上起了争执，臣妾心中，万分惶恐。”
“皇后娘娘所虑极是，臣妾自知出身微寒，资历尚浅，德行浅薄，实在不堪嫔位之重。”
“臣妾不敢奢求位份，只求能为皇上、为皇后娘娘分忧。”
“臣妾听闻，内务府积压了几宗陈年的旧账，颇为棘手，皇后娘娘为此事烦忧不己。”
“臣妾不才，在闺中时曾随父亲学过一些算术与庶务，愿请领此差事，协助皇后娘娘打理旧账，也算是在宫中历练学习，为日后更好地侍奉陛下，打下根基。”
萧承嗣听完这番话，看着跪在地上，神情谦恭却不卑不亢的女子，眼神中露出了深深的赞许与动容。
他原以为，她会来哭闹，会来委屈。
却不想，她竟有如此胸襟与格局。
不争位份，只求分忧。
这般以退为进的智慧，瞬间让他在心中，对她又高看了几分。
第二日，一道出自皇帝手谕的旨意，便送到了坤宁宫。
旨意中，皇帝先是肯定了皇后的顾虑，随后便话锋一转，说林贵人主动请缨，愿协助皇后处理内务府旧账，其心可嘉，准了。
皇后看着那道旨意，久久没有说话。
她自然看得出，这背后的弯弯绕绕。
可林贵人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又主动来投靠自己，她若是再拒绝，便显得自己这个皇后气量狭小，容不下人了。
内务府的那些旧账，是积压了数年的烂摊子，账目混乱，牵扯甚广，谁接了都是个烫手的山芋。
她便顺水推舟，准了此事。
她倒要看看，这个看似柔弱的林贵人，究竟有几分能耐。
接下来的半个月，林贵人便一头扎进了内务府那间堆满灰尘的账房里。
沁瑶则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
那些账本，纸张泛黄，墨迹模糊，每一笔开支，每一项用度，都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林贵人起初看得头昏脑胀，几次都想放弃。
可沁瑶却总能从那一堆乱麻似的数字中，精准地找出线头。
她教林贵人，如何将账目分门别类，如何从最细微的采买记录中，发现被人虚报冒领的蛛丝马迹。
她甚至设计出了一种全新的记账方法，清晰明了，一目了然。
半个月后，当林贵人将几本整理得井井有条，每一笔烂账都标注得清清楚楚的新账册，呈送到皇后面前时。
皇后脸上的惊讶，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她随意翻开一页，看着那清晰的条目，详实的备注，以及背后附上的、处理这些烂账的妥善建议。
她第一次，正视起这个一首被她视作“出身低微”的女子。
这份才能，这份心性，绝非寻常后宫女子可比。
又过了三日，皇帝再次在朝会上，提及了晋封之事。
这一次，不等宗亲王爷们开口，皇后便主动派人传话。
“林贵人协助本宫处理内务，聪慧干练，堪当大任，晋其为嫔，合情合理，本宫无异议。”
有了皇后这句话，之前所有的阻力，都烟消云散。
晋封的旨意，很快便送到了瑶光殿。
林贵人身穿崭新的嫔位礼服，站在殿中接受册封，仪态万方。
她的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她知道，这道晋升之阶，是沁瑶一步一步，为她铺就的。
册封礼之后，瑶光殿正式更名为“瑶光宫”。
而沁瑶，作为林嫔身边最得力的掌事宫女，她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成了这宫中人人都要敬上三分的人物。
她站在新换的宫门牌匾之下，抬头仰望着那三个鎏金大字。
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清冷沉静的模样。
可她的心中，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楚。
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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