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台的空气，因着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变得粘稠而滞重。
总管太监梁安回到主殿，将后台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用最简洁的言辞，向御座上的皇帝与皇后做了回禀。
皇帝萧承嗣的脸上，看不出明显的情绪，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比平日里沉了三分。
他没有说话。
在这种场合，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天家的威仪。
一个宫女的失仪，还不值得他亲自开口。
开口的，是端坐在他身旁的皇后。
皇后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母仪天下的端庄与得体。
她的声音，也依旧是那般温和，听不出丝毫波澜。
“既是奴才笨手笨脚，惊扰了圣驾，扰了千秋宴的雅兴，那便按着宫里的规矩办吧。”
她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台下众妃嫔，最后落在了脸色煞白的林嫔身上。
“御前失仪，罪在不赦。”
“为正后宫典范，为肃宫中规矩，将那名宫女拖出去，杖毙。”
杖毙。
这两个字，从她那涂着丹蔻的唇中轻轻吐出，却像两块万年玄冰，瞬间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降了下来。
杖责二十，己是能要人半条命的重罚。
而杖毙，则是不留任何余地的，死路一条。
一个宫女，仅仅是因为失手打翻了一壶茶，便要被处以如此极刑。
所有人都听得出来，皇后这是在杀鸡儆猴。
她要用这个宫女的命，来敲打那个刚刚晋升，便在万寿节上出了如此大纰漏的林嫔。
她要用最酷烈的方式，来维护自己作为后宫之主的，不容挑衅的威严。
林嫔的身体，剧烈地一晃，几乎要从座位上下去。
她的嘴唇哆嗦着，想要开口求情，却在接触到皇后那冰冷而威严的目光时，将所有的话，都死死地咽了回去。
她知道，她若开口，非但救不了沁瑶，反而会将自己，将整个瑶光宫，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苏淑妃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丽嫔更是连掩饰都懒得做，眼中的幸灾乐祸，几乎要溢了出来。
死一个宫女，又能扳倒一个得宠的对手，这真是一出再好不过的戏。
旨意很快便传到了后台。
那两个原本只是押着沁瑶的太监，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凶狠起来。
他们的手，像两把铁钳，死死地箍住了沁瑶的胳??。
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他们开始用力地，将她往外拖拽。
沁瑶的膝盖，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着，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她的头发散乱了，衣衫也变得凌乱不堪。
她看上去，狼狈到了极点。
可她的眼神，却依旧清亮。
她的背脊，依旧挺得笔首。
她没有哭喊，没有挣扎，更没有求饶。
她只是在被拖拽着，经过林嫔身边的时候，用尽全身的力气，转过头，对她露出了一个安抚的微笑。
林嫔看着那个微笑，眼泪，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决堤而下。
她用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她怕自己一出声，便会不顾一切地扑上去。
眼看着，沁瑶就要被拖出后台那扇通往刑场的门。
一旦出了这扇门，便再无任何回旋的余地。
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际。
沁瑶忽然深吸了一口气，用尽了自己平生所有的力气，发出了一声清亮而高亢的呼喊。
那声音，穿透了后台的喧嚣，穿透了丝竹的乐声，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宴会大殿。
“奴婢愿以一死谢罪！”
“但请容奴婢，为娘娘献上奴婢亲手所制的贺礼，以弥补奴婢方才犯下的滔天大错！”
整个大殿，瞬间为之一静。
正在演奏的乐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正在交谈的王公大臣，也纷纷侧目。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声音的来源，那个位于大殿侧后方的，不起眼的后台入口。
正在拖拽着沁瑶的两个太监，也愣在了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御座之上，正端起酒杯，准备饮酒的萧承嗣，动作停了下来。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勾起了兴趣的神色。
一个即将被杖毙的宫女，不想着如何活命，却心心念念着，要献上贺礼。
这倒是有趣。
他没有开口，只是将手中的酒杯，缓缓地放回了案上。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被一旁的梁安，精准地捕捉到了。
梁安立刻会意。
他对着后台的方向，拂尘一甩，尖着嗓子喊道。
“且慢！”
“皇上有旨，将那宫女带上殿来。”
皇后的脸上，闪过一丝极淡的不悦。
她精心布置的，一场用以立威的杀伐，竟被这个不知死活的奴才，用这样一种方式，给打断了。
可皇帝己经开了金口，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沁瑶被两个太监，一左一右地，押解到了大殿的中央。
她依旧是那副狼狈的模样，可当她跪倒在殿中，抬起头，迎向那高高在上的君王时。
她的眼神，却平静得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古潭。
没有恐惧，没有慌乱。
她成功了。
她成功地，用自己即将被终结的性命作为赌注，为自己，也为整个瑶光宫，赢得了这最后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开口说话的机会。
她将这场针对她的，必死的危机。
变成了一个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万众瞩目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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