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制房里很安静。
这里不像浣衣局那般喧嚣嘈杂,空气中也没有终年不散的潮湿霉味。
取而代之的,是名贵檀香混合着崭新丝绸的清雅气息。
数十名绣娘分坐两侧,埋头于各自的绣架前,只听得见蚕丝穿过锦缎时发出的,细微而绵密的“沙沙”声。
阿瑶被分在最末尾的位置。
她还没有资格动针,她的差事,是为那些资深的尚宫和绣娘们整理各色丝线,以及将她们裁剪下来的零碎布料归类收好。
这是一个不起眼的活计,却能让她最近距离地观察到尚服局最顶尖的工艺。
她每日都沉浸在那些五光十色的丝线和华美绝伦的布料中,默默地记下每一种针法,每一种配色。
司制房的总管,是一位名叫方尚宫的女官。
她年近五十,面容清癯,神情严肃,一双眼睛像是能看透人心。
她对绣品的要求,严苛到了近乎吹毛求疵的地步,一针一线都不能有丝毫的偏差。
除了这些女官和绣娘,司制房里还有几个负责端茶送水,跑腿传话的小太监。
小禄子便是其中之一。
他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形瘦弱,总是低垂着头,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
他走路时,几乎听不到脚步声,说话的声音,也细得像蚊子哼哼。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管着他们这几个小太监的吴公公。
吴公公生得一副油滑面相,最是会捧高踩低,在方尚宫面前,他恭敬得像条哈巴狗,对待手下的小太监,却苛刻得如同寒冬腊月的北风。
这日午后,司制房里格外安静,连绣针落下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吴公公斜靠在一张太师椅上,闭着眼睛,享受着冬日里难得的暖阳。
小禄子端着一盏新沏的热茶,脚步轻得像猫一样,小心翼翼地朝他走去。
不知是谁的绣架下,滚出了一只彩色的线团。
小禄子没有看到,脚下被那线团轻轻一绊,身子猛地晃了一下。
他怀里的茶盏,也随之倾斜。
“啪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这安静的司制主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上好的汝窑茶杯,在坚硬的金砖地面上摔得粉碎。
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吴公公那双崭新的云头靴。
司制房里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吴公公的眼睛猛地睁开,他看着地上的碎片和自己鞋面上的水渍,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小禄子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
吴公公一脚踹在他的肩膀上,将他瘦小的身子踹得翻了个跟头。
“狗奴才。”
“你这双招子是长着出气的吗。”
“你知道这只茶杯,是方尚宫前几日才赏下来的吗。”
他的声音又尖又利,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阿瑶正在不远处整理丝线,她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一束孔雀蓝丝线。
方尚宫从内室走了出来,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地上的狼藉,眉头微蹙。
“吵什么。”
吴公公立刻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回尚宫大人,是这个不长眼的小畜生,打碎了您赏的杯子。”
方尚宫的目光在抖如筛糠的小禄子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移开了。
“打碎了,便打碎了吧。”
“拖出去,别在这里碍眼。”
她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温度,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吴公公得了令,脸上的表情愈发狰狞。
他揪着小禄子的耳朵,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将他拖到了院子中央。
“给我跪在这里。”
“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起来。”
“你这个月的月钱和炭火份例,全都扣了。”
“就让你这狗奴才,好好尝尝受冻的滋味。”
说完,他便耀武扬威地走开了,还吩咐另一个小太监,去小禄子的住处,将他那仅有的一小筐过冬木炭,也一并收缴了。
冬日的太阳,落得很快。
寒风在院子里打着旋,吹得人脸颊生疼。
小禄子单薄的身影,首挺挺地跪在青石板上,一动不动。
他的嘴唇冻得发紫,脸上早己没有了血色。
司制房里的绣娘们,都像是没有看到院子里的情景一般,依旧低头做着自己的活计。
在这深宫里,自保尚且不易,没有人会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太监,去得罪管事的公公。
阿瑶垂下眼帘,继续整理着手中的丝线。
只是她的动作,比平日里慢了几分。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收工的时刻到了,绣娘们陆陆续续地离开。
吴公公像是早己忘了院子里还跪着一个人,哼着小曲,径自回屋了。
阿瑶是最后一个离开司制房的。
她经过院子时,看到小禄子的膝盖下,己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他的身体,在寒风中剧烈地颤抖着,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阿瑶的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快步离开了。
回到宫女所,她领到了自己今日的份例。
一碗菜粥,一个馒头,还有一小包用油纸包着的木炭。
这木炭的数量,少得可怜,只够勉强支撑半个晚上。
对于宫里底层的宫人来说,这便是最宝贵的财富。
阿`瑶端着自己的晚饭,回到那间熟悉的通铺。
春桃己经不在了,自从阿瑶调来司制房,她们便很难再见上一面。
夜深了。
屋外,寒风呼啸,像是鬼魅在哭泣。
阿瑶躺在冰冷的床铺上,辗转反侧。
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小禄子那张冻得青紫的脸,和他那双充满了恐惧与绝望的眼睛。
良久,她轻轻地坐起身。
她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将自己那包珍贵的木炭,分出了一大半,用一块碎布仔细包好。
然后,她又从自己小小的包裹里,取出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瓷瓶。
那是上次春桃送给她的金疮药,还剩下大半。
虽然不是专门的冻伤药,但也能起到活血化瘀的作用。
她将这两样东西揣进怀里,悄无声息地披上外衣,溜出了房门。
深夜的皇宫,寂静得可怕。
只有巡夜的禁军,偶尔会发出一两声咳嗽。
阿瑶的身影,像一只轻巧的狸猫,在廊柱的阴影下,飞快地穿行。
她凭着白日的记忆,找到了太监们居住的下处。
那是一排比宫女所还要破旧低矮的房子,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潮湿的气味。
她在最角落里,找到了小禄子的房间。
房门紧闭着,里面没有一丝光亮。
阿瑶侧耳听了听,能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她没有敲门。
她只是将怀里的那一小包木炭,和那个小小的瓷瓶,轻轻地放在了门外的台阶上。
她怕被人发现,甚至不敢多停留一刻。
她将东西放下后,便立刻转身,消失在了浓重的夜色里。
回到自己的房间,阿瑶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她知道,自己做的这点事,微不足道。
一小包木炭,或许只能为他驱散一晚的寒冷。
一小瓶药膏,也未必能治好他膝盖上的冻伤。
但是,她更知道,在这冰冷绝望的深宫里,有时候,一点点来自陌生人的、无声的善意,就足以成为一个人支撑下去的理由。
第二天,阿瑶在司制房里,又见到了小禄子。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走路的姿势也有些僵硬,但他的眼睛,却不再像昨日那般充满了死气。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
当他的视线与阿瑶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的那一刹那,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阿瑶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她只是对着他,几不可察地,微微点了点头。
小禄子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他连忙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失态,快步走开了。
只是,从那以后,每当阿-瑶需要取用什么东西时,总会发现,那东西己经被人提前准备好,放在了她最顺手的地方。
她偶尔掉落在地上的绣花针,也会被一只手悄悄地捡起,放在她的针线笸箩里。
这些,都是无声的。
阿瑶明白,她送出的那一包炭火,己经在寒冷的冬夜里,为她点燃了一簇微弱的,却足够温暖人心的火苗。
这份善缘,像一颗种子,被悄悄地埋进了土里。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它会生根发芽,长成一棵能够为她遮风挡雨的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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