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龙辇，一连五日，都停在了听雪轩的宫门外。
这个前所未有的恩宠，像一块巨石，在后宫这潭深不见底的池水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听雪轩外，每日都有各宫派来的小太监在探头探脑。
那些曾经和颜悦色的妃嫔们，在请安时看向沈沁瑶的目光里，也多了几分掩饰不住的尖锐与冰冷。
春桃的脸上，喜忧参半。
她喜的是自家小主圣眷正浓，忧的是这泼天的荣宠，己将听雪轩架在了烈火之上。
她每日检查送来的饭食茶水，都要用银针试了又试，生怕里面被人动了手脚。
沈沁瑶却似乎对此毫无察觉。
她依旧每日读书，刺绣，修剪花草，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只是她看书的时间，比往常更久了一些。
书页上那些关于历朝历代，盛极而衰的后妃的故事，她看得格外仔细。
这日傍晚，萧承嗣又来了。
他似乎是刚从一场冗长的朝会中脱身，眉宇间带着一丝淡淡的倦意。
他没有穿那身明黄色的龙袍，只着了一件玄色的常服，少了几分帝王的威严，多了几分寻常男子的温和。
他一进屋，便熟稔地在软榻上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那股熟悉的，由沈沁瑶亲手调配的百花香，让他紧绷的神经不自觉地松弛了下来。
沈沁瑶正坐在窗边，借着最后一点天光，为一件小儿的肚兜绣着花样。
那是她为丽嫔所生的三皇子准备的。
“还在忙这些。”
萧承嗣看着她手中的针线，语气里带着一丝笑意。
“你倒是把后宫上下都打点得妥妥帖帖。”
沈沁瑶放下手中的绣绷，起身为他续上热茶。
“皇上说笑了。”
“臣妾人微言轻，不过是想与各位姐姐们结个善缘，日后也好在这宫里，有个安稳日子过。”
她的声音温婉柔和，像窗外飘落的细雪，悄无声息，却能润物无声。
萧承嗣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灯火摇曳，将她的侧影拉得很长。
她身上总有一种奇异的魔力，能将这间简陋的屋子，变成一个能隔绝所有烦忧与算计的世外桃源。
他很迷恋这种感觉。
“明日是休沐，不必上朝。”
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朕想在你这里，听上一整日的琴。”
这句话，无疑是又一道圣眷的令牌。
意味着明日一整天，他都将留在听雪轩。
春桃在门外听到了，脸上瞬间绽开了巨大的喜悦。
沈沁瑶的心，却在这一刻，微微沉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己经站在了悬崖的边缘。
再往前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她缓缓抬起头，脸上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惊喜又带着几分惶恐的表情。
“能为皇上抚琴，是臣妾天大的福分。”
她顿了顿，话锋却轻轻一转。
“只是，说起琴艺，臣妾这点微末的道行，又怎能与林嫔姐姐相比。”
“臣妾前几日去瑶光宫请安时，曾有幸听过姐姐弹奏一曲《高山流水》。”
“那琴音，时而如淙淙溪流，时而如巍峨山峦，当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想来姐姐近日琴艺定然又精进了不少，皇上若是听了，定会龙心大悦的。”
她的话说得极为诚恳，眼中满是推崇之色，没有半分嫉妒与不甘。
萧承嗣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他的目光，在沈沁瑶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他似乎想从她的表情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言不由衷。
可他看到的，只有一片澄澈与坦然。
“林嫔……”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温婉柔顺的身影。
他确实，有段时日没去瑶光宫了。
沈沁瑶没有给他太多思索的时间。
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向往的神情。
“对了，臣妾还听说，敬嫔娘娘宫里的那几株红梅，是宫里开得最早，也最艳的。”
“如今大雪初霁，想必那红梅映雪的景致，定然美不胜收。”
“敬嫔姐姐素来清雅，她宫里的梅花，想必也别有一番风骨。”
“皇上日理万机，也该去赏赏景，散散心，方能舒缓疲乏。”
她的话，点到即止。
既提点了旧主，又顾及了新人。
每一个字，都说得恰到好处，既显出了自己的大度，又为皇帝提供了新的去处。
萧承嗣放下了茶杯。
他深深地看了沈沁瑶一眼。
眼前的这个女人，穿着最素净的衣衫，说着最懂事的话。
她明明身处恩宠的顶峰，却比任何人都更清醒，更懂得“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
她不争，不抢，甚至主动将他推向别的女人。
这份心性，这份智慧，远比她的美貌和才情，更让他心惊，也更让他欣赏。
“你啊……”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
“朕有时候真想看看，你的这颗心，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一丝赞叹，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更深的眷恋。
沈沁瑶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一片剪影。
“臣妾的心，是用皇上的恩典做的。”
“皇上恩典在，臣妾的心便在。”
这一夜，皇帝没有留在听雪轩。
龙辇在听雪轩的宫门口停了片刻，便转了个方向，朝着瑶光宫的方向去了。
这个消息，像一阵春风，吹散了笼罩在后宫上空多日的阴云。
那些紧绷的，嫉妒的神经，都暂时松弛了下来。
永和宫里，苏淑妃捏碎了一颗上好的东珠，脸上却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的神情。
她不怕争风吃醋的对手，却怕这种懂得“分享”恩宠的敌人。
凤鸾宫中，皇后听完掌事姑姑的回报，久久没有说话。
她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气。
“传哀家的旨意，晋沈答应为从七品，常在。”
“就说她贤良淑德，懂得为君分忧，堪为后宫表率。”
春桃在得知这两个消息后，激动得又哭又笑。
她不明白，小主明明将皇上“让”了出去，怎么反而还得了晋升。
沈沁瑶却只是平静地，将那个绣好的肚兜，仔细地用锦盒装好。
她知道，自己今夜下的这盘棋，又赢了。
她赢得的，不仅仅是一个小小的位份，更是一个帝王毫无保留的信任，以及在这虎狼环伺的后宫中，最宝贵的喘息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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