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的衬衫下摆微微掀起，露出别在腰带上的向日葵干花书签，南溪的目光停了一瞬。他顺着她的视线低头，手指轻轻碰了碰那枚早己褪色的书签，没说话，只是将它重新掖好。两人并肩走出梧桐道，脚步落在清晨的露水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文学社活动室的门刚推开，社长便把一叠资料递到他们手中。“这次选题不简单，”她说，“要从城乡文化碰撞的角度切入，结合个人经历和理论分析，不能只写抒情散文。”南溪翻开资料，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北辰站在她身后扫了一眼，指尖在“结构主义”“符号解码”几个词上轻轻划过。
“我们得重新搭框架。”他说。
回到图书馆，他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阳光照在桌面上，映出两人摊开的笔记本。北辰先画了一幅草图：左边是起伏的田野，右边是林立的高楼，中间用一条蜿蜒的线隔开。南溪看着，忽然伸手接过笔，在田野一侧添了个小雪人，歪着鼻子，戴着破旧的围巾。
“这是我们七岁那年堆的。”她说。
北辰点头，却在高楼一侧画了个玻璃幕墙的写字楼，又在楼顶添了个小小的风车。“可现在的风，吹不进这些建筑的缝隙。”他顿了顿，“如果把雪人看作乡村记忆的符号，它的融化是不是意味着某种消解？”
南溪摇头：“我不觉得那是消解。雪人化了，水渗进土里，明年还能结冰。它只是换了存在的方式。”
“所以你主张延续性？”北辰追问。
“不是延续，是转化。”她翻开自己的笔记，指着一段记录，“去年冬天，我在老槐树下听见风钻进树洞的声音，像有人在低语。那一刻，城市的声音突然有了故乡的节奏。”
北辰沉默片刻，从包里取出那本带向日葵书签的笔记本，翻到一页写满零碎观察的纸面。“你记得这个吗？”他指着一行字，“你说地铁报站的机械音，像极了村口广播喇叭里的通知。”
南溪眼睛亮了一下。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走向资料区。他们在书架间穿梭，抽出一本又一本关于城市听觉文化、空间记忆的书籍。北辰蹲下身整理资料时，南溪忽然蹲在他旁边，抽出一本泛黄的《现象学与日常经验》，指尖停在其中一页的批注上——那是她去年随手写的：“雪落无声，是因为大地早己熟悉它的重量。”
她没说话，只是把书轻轻放在北辰膝上。
晚上九点，活动室只剩他们两人。二十张便利贴贴满整面白板，红蓝交错，勾连成网。南溪跪坐在地毯上，手里捏着一支荧光笔，在“溪水—地铁”“麦浪—车流”“雪人—行人”之间画出连线。北辰坐在她对面，正把银杏叶的扫描图导入电脑，试图用叶脉的走向模拟文化渗透的路径。
“还是不对。”南溪忽然说，“这些对比太生硬了。我们不是在做对照实验，是在讲一个活生生的过程。”
北辰抬眼，看见她眼底泛着疲惫的红丝。他合上电脑，从书包里拿出一包草莓糖，撕开一颗塞进她嘴里。“甜一下，脑子会转快点。”
南溪咬着糖，忽然笑了：“你还记得我八岁那年生日吗？爸妈买了个小蛋糕，我没吹蜡烛，先用奶油在桌上抹了个雪人脸。”
北辰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然后你说，这样它就不会化了，因为是‘吃的’。”
“可它还是化了。”她轻声说，“奶油流得到处都是，像眼泪。”
北辰盯着她，忽然站起身，快步走到白板前撕下一张空白便利贴，飞快写下几个字：“物质性记忆——以可消逝之物承载不可磨灭之感”。他转过身：“如果我们不把雪人当作象征，而是当作一次具体的、身体参与的记忆实践呢？”
南溪怔住。
“你堆它的时候蹲在地上，手冻得通红；你给它插树枝当手，是用身体在空间里划出痕迹。这不是符号，是行动。”
她的呼吸慢了下来，像是被什么击中。她低头翻开草稿纸，开始画一条抛物线——那是当年她向北辰扔出的第一团雪球的轨迹。
凌晨两点，教学楼天台的铁门被推开。寒风吹乱了他们的头发，但谁都没在意。南溪拿着打印出的章节草稿，逐字逐句读着新增的部分：“身体在雪地中的移动，是对空间所有权的重新宣告。每一次投掷、每一次躲避，都是对‘城市规训’的短暂逃离。”
北辰站在她身旁，手里握着那枚向日葵书签。他没说话，只是将书签轻轻压在稿纸右下角，仿佛那是某种封印。
打印机卡纸的时候，己经是第二天清晨六点西十分。行政楼还没开门，系统提交倒计时只剩七分钟。北辰用力拍了两下机器侧面，纸张纹丝不动。南溪忽然从包里翻出一个彩虹风车——那是儿童节时老师送给他们的纪念品。她将风车插进出纸口，轻轻一吹，叶片旋转带动气流，卡住的纸张缓缓滑出。
“能连上Wi-Fi吗？”她问。
北辰摇头：“网络断了。”
南溪沉默一秒，拿起口红，在北辰手背写下一行小字。北辰看懂了，抓起U盘就往行政楼跑。南溪跟在后面，脚步踉跄却没停下。
晨光洒在楼梯转角，照见两人并排的影子。北辰的手背在阳光下泛着红润的光泽，口红写的邮箱地址微微反光。他们冲进办公室时，管理员刚打开电脑。
“还差二十秒。”北辰喘着气，将U盘插进接口。
提交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时，南溪靠在墙边，闭上了眼睛。北辰低头看着她，悄悄打开文档，把那张画着歪鼻子雪人的简笔图设为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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