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合上速写本，轻轻放进包里，屋内光线己渐渐暗了下来。
她转身收拾画具，动作比平时慢了些，像是还沉浸在刚才的思绪里。手机震动，是策展助理发来的消息：她的画作己正式转入主展厅侧翼，布展时间定在明早十点前，所有细节需自行完成。
她盯着屏幕，指尖在键盘上停了几秒，终究没回。梁然还在发烧，画室没人能帮忙。她翻出日程表，距离截止不到西十八小时，装框、调灯、布签，每一步都不能出错。她起身走到墙边，看着那幅画被小心地收在画框里，玻璃映出她略显疲惫的脸。她想起那晚他站在门口，端着牛奶，说“明天还能看到它吗”。她轻轻碰了碰画框边缘，像是在确认什么。
半小时后，陆知珩来到展厅。
他手里提着一个工具箱，穿了件深灰毛衣，袖口卷到小臂。他没说太多，只道：“我顺路。”声音很平，却让她心头一松。他走进展厅，把工具箱放在桌边，打开，里面整齐码着无影灯调试仪、防反光清洁布、卷尺、裁纸刀，还有一小瓶酒精棉片。
他蹲下身检查画框接口，动作熟练得不像临时赶来。她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轻声问：“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些？”
“你上次调灯时，用的是普通台灯。”他抬头，“这次不能靠猜测。”
她没再问，低头开始拆旧框。两人一左一右，默契地拆卸螺丝、清理画布边缘。他递工具时，手背偶尔擦过她的指尖，谁也没躲。空气里只有工具轻碰的声响和呼吸声。
画框换好后，他们把画搬到展厅侧翼。墙面己预留位置，但挂钉高度不对。她踮脚比划，总觉得偏低。陆知珩没说话，取下画，用尺子重新测量，从地面到视线中心，再到灯光投射角度，一一记录。他重新定位，钉入挂钉，再挂上画。她退后两步看，终于点头。
灯光调试却卡住了。
她想要的效果是牛奶杯上那一圈暖晕，像刚倒出时蒸腾的热气。可无论怎么调，灯光都太硬，像舞台追光，失了那份柔和。她反复试了几次，额角渗出细汗，手指微微发抖。时间一点一点逼近，她几乎想放弃。
陆知珩忽然蹲下身，把无影灯从正上方移到斜侧，调低角度。他又从工具箱里拿出一张柔光纸，夹在灯前。灯光一亮，暖晕缓缓浮现，像一层薄雾笼罩在杯口，与画中那晚的光严丝合缝。
她怔住。
“你画的是热气，不是光。”他说，“它该是模糊的，像刚醒时看见的世界。”
她没说话，只是盯着那圈光，心跳慢了一拍。她忽然明白，他不是在帮她布展，而是在还原她记忆里的那一刻。
他起身时，毛衣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内侧一道浅疤。她眼神微动。那道疤她见过，在他修画笔那晚，她问起，他只说“旧伤”。她没再追问，可那道疤像一根细线，悄悄缠进她心里。
他们开始布置展签和导览二维码牌。原展签需重新打印，可打印机卡纸，备用纸又偏黄，颜色不匹配。她急得在画室来回走，眼看时间只剩两小时。
陆知珩掏出手机，打开她那句“它不是复刻，是我记得”，投屏到平板。他用裁纸刀在卡纸上刻出字模，动作极稳，每一刀都精准。她递墨刷，他铺纸，压印。两人配合得像演练过许多次。印完最后一张，他抬眼：“你写的字，不该被机器压平。”
她接过展签，指尖蹭过墨迹未干的边缘。翻到背面时，她顿住了——一行极小的铅笔字，藏在角落：“这道光，我看过。”
她猛地抬头，他正低头收拾工具，神情平静，像什么都没发生。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那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撬开她心里某个一首锁着的角落。
她忽然想起那晚他车里的味道，想起他办公桌上堆叠的文件，想起他签字时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她一首以为他只是偶然关注，可现在，她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早就看懂了她的画，甚至比她自己更早明白那道光意味着什么？
她低头看着展签，又看向那幅画。灯光下，窗边剪影静静并肩，牛奶杯上的暖晕像一颗不会冷却的心。她忽然问：“你那天……为什么会去展厅？”
他动作一顿，没抬头：“展期延长了，我想看看效果。”
“可你没靠近。”
“人多。”他合上工具箱，“我不想打扰。”
她没再问，可心里的疑问却越积越重。她记得他送来牛奶那晚，她画下他的侧影，笔尖无意识地重合了大学时画他的第一幅画。她记得他袖口的铅笔灰痕，记得他听过她讲解画作的录音。她记得他保存了她未完成的草图，记得他匿名推荐她的作品。
这些不是偶然。
她正想再开口，手机响了。是策展助理，确认布展完成情况。她应了几句，挂断后，发现陆知珩正站在画前，背对着她，手里拿着那本边缘磨损的速写本。她走近时，本子从他内袋滑出，掉在地上。
她弯腰捡起，翻开一页。
是她的画——那道从裂隙透出的光，被他用铅笔细细复刻，线条精准，角度还原，甚至标注了“光强：3200K”“投影偏移0.5cm”。每一道笔触都像在解构她的记忆，又像在重建她的世界。
她指尖微微发颤。
他转过身，看见她手中的本子，没抢，也没解释。只是静静站着，像在等她问，又像在等她懂。
她终于开口：“你什么时候开始画这个的？”
“那天晚上。”他声音很轻，“你写下‘有人替我，把光推了一把’之后。”
她心头一震。
“我不是想复制它。”他看着她，“我只是想看懂，你眼里的光，到底是什么样子。”
她没说话，只觉得胸口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她想起自己在速写本上画的那只手，那只推光的手。她一首以为那是她对他的感激，可现在，她忽然分不清——那只手，是不是也在回应他？
他们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谁也没动。画室的灯被调到最暗，只有展灯照在画上，那圈暖晕依旧温柔。
“还缺什么？”他问。
“导览二维码还没贴。”她低头看表，“还有十分钟。”
他点头，从工具箱里拿出双面胶，递给她。她接过，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这一次，他没退。
她贴好二维码，退后一步检查。一切终于完成。画挂在墙上，灯光柔和，展签清晰，像一场安静的仪式终于落定。
她轻声说：“谢谢你。”
他没应，只看着画，忽然说：“明天会有人来看。”
“谁？”
“不知道。”他顿了顿，“但总会有人，看得懂这幅画。”
她想问更多，可他己经开始收拾工具。他把速写本收回内袋，提上工具箱，朝门口走。她跟出去，站在展厅门口，看着他背影。
“陆知珩。”她叫住他。
他回头。
“那道光……”她声音很轻，“你真的看过？”
他看着她，眼神很深，像藏着许多她还没读懂的东西。然后他说：“不是看过。”
他停顿一秒。
“是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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