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珩走上楼，脚步没有迟疑，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领口松开一粒扣子，淡淡说道：“不用，我还有事”。他越过她走到卧室里拿了一叠资料后又回到书房。
苏晚站在那里没动，首到听见椅子拖动的声音，键盘敲击的节奏重新响起，稳定、快速，没有一丝停顿。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瓶子，水汽在玻璃表面凝成细小的珠子，顺着她的指缝滑落。她转身，走到厨房，把牛奶放到冰箱里，瓶底与玻璃面接触时发出轻微的一声“嗒”。
她轻轻关上冰箱门，然后回到卧室。
灯光是暖黄色的，照在桌角那本翻开的速写本上。她刚才画了一半的草图还摊着，城市天际线的轮廓模糊不清，笔触僵硬，像是被什么情绪扯住了手腕。她坐下来，手指无意识地着笔杆，又停下来。她不想再想那扇关上的门，不想再听那句“我还有事”在脑子里来回滚动。
她站起来，走到画架前，掀开盖布。画布上是一幅未完成的城市夜景，她原本想表现深夜街灯与车流交织的暖意，可现在看去，颜色沉得发暗，像是被什么压住了光。她挤出颜料，调色，蘸笔，手腕刚动，笔尖却在画布上顿住。她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她换了一支细笔，试图用线条重新勾勒路灯的轮廓。可画着画着，那线条渐渐变了方向，不再是灯柱，而是肩线，是后颈的弧度，是衬衫领口下露出的一截锁骨。她猛地停住，笔尖悬在半空，颜料滴落在画布上，像一滴未落的眼泪。
她盯着那团晕开的红褐色，忽然意识到自己画的不是城市，是他。
她把笔放回调色盘，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她不想画他，可她的手好像有自己的记忆。她伸手把画布翻转，背朝房间，像在藏一件不该存在的东西。画布背面还沾着未干的颜料，蹭到了墙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
她坐回椅子，抱起膝盖，下巴抵在上面。房间里很安静，她盯着那瓶牛奶，水珠滑落，在桌面上积成一小圈湿痕。她想起他收下音乐盒那晚，说“这次，对了”。那时她以为自己终于做对了一件事，现在却觉得，那句话或许只是他对所有善意的回应方式。
她重新打开手机，备忘录还停留在昨晚的那条：“他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是不是也给别人展现过？”光标闪着，她没删，也没改。她想到昨晚的聊天记录，又点进和他的对话框，看着那句“音乐盒还在用，声音很稳”，她当时回了“那就好”，此刻却觉得那三个字轻得像一片纸。她烦躁地锁了屏幕，把手机倒扣在桌上。
她放下手机，抬头看向墙上的钟，十一点十七分。书房的灯还亮着，冷白的光从门缝底下透出来，切过走廊的地板，像一道无形的界限。她记得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会在她画画时悄悄站到身后，看很久也不说话；会因为她忘记吃饭，默默把热好的饭菜放在桌边；会修好她断掉的画笔，动作笨拙却认真。可今晚，他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她起身去厨房，水壶还在灶上，她接了水，按下开关。等待的时间里，她靠在料理台边，目光落在冰箱上。那瓶牛奶还立着，瓶身己经凉了。
她犹豫片刻，还是再次走到厨房，从冰箱里取出那瓶牛奶。
站在书房门口，她抬手，指尖碰到门把，又缩回来。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问他是不是很累？问他是不是讨厌她打扰？还是干脆转身离开，像刚才那样，把牛奶放回桌上，任它冷却？
她最终只是轻轻敲了一下门。
里面键盘声停了一瞬，接着又响起来，节奏没有变化。没有人应门。
她把手放下，转身回房。经过自己门口时，她看见包还挂在椅背上，布袋的一角露在外面，棉布边缘己经磨得起毛。她走过去，把袋子拿出来，放在桌上，手指抚过那个小小的“S”绣线。她想起他音乐盒时的样子，眼神很轻，像怕碰坏了什么。
她点开发朋友圈的界面，输入框空着。她想发点什么，又不知道能发什么。一张画？一段文字？还是干脆什么都不发？她最终什么也没发，锁了屏幕，把手机倒扣在桌上。
她走到画架前，手指轻轻抚过翻转的画布背面。颜料还没干，摸上去有点粘。她忽然想把它重新翻回来，可手伸到一半，又停住。她不想再看见那张脸。
她坐回椅子，打开台灯，翻开速写本。她想画点别的，画街角的猫，画窗台的绿植，画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可笔尖刚落，画出来的却是一扇关着的门，门缝底下透出冷光，门外站着一个人，手里握着一瓶牛奶。
她合上本子，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键盘声终于停了。她听见椅子被推开的声音，脚步由书房传出，经过她门口，没有停顿。她没睁眼，但能感觉到那脚步的重量，比平时沉，像是拖着什么走不动的东西。
她听见水龙头打开，水流声持续了几秒，然后关闭。接着是冰箱门打开的声音，她的心跳忽然快了一拍。她以为他会拿牛奶，可下一秒，冰箱门又关上了，脚步声重新上楼，经过她门口，书房门再次合上。
她睁开眼，看向桌上的瓶子。它还在那里，安静地立着，像一件被遗弃的证物。
她起身，走到窗边。楼下路灯照着空荡的路面，树影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她看见玻璃上映出自己的影子，模糊，孤单，像一幅没调好焦的照片。
她转身，走向床边，拿起枕头下的耳机，插进手机，点开那首她录的白噪音——夏夜虫鸣，远处火车。她把音量调到最小，戴在耳朵上。声音很轻，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可她知道，他听过。
她躺在床上，没关灯，也没盖被子。耳机里的声音持续着，她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书房门再次打开。这次脚步停在她门口，很轻，像在犹豫。她闭上眼，假装睡着。门把手被轻轻转动，门开了一条缝，光线照进来一瞬，又暗下去。脚步没进来，只是在门口站了几秒，然后慢慢退开，门被轻轻带上。
她没睁眼，但睫毛微微颤了一下。
耳机里的虫鸣还在响，火车声由远而近，又渐渐消失。她伸手摸了摸耳朵，把耳机摘下来，放在枕边。
她坐起来，赤脚走到书桌前，打开备忘录。新建一条，输入：“他今晚没喝水。”删掉，重新输入：“他路过我的门口，但没进来。”又删掉，最后只打下一个句号。
她盯着那个黑点看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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