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站在扶梯尽头，画箱背在肩上，雨水顺着伞骨滴在鞋面，她没动，首到身后有人轻推了一下，才往前走了几步。
此刻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手机，是美术馆发的消息，“今日有强降雨对流天气，闭馆一天，非值班人员可以在家办公。”
苏晚深呼吸了一下，背上画箱往回走，她走进公寓楼道，电梯门正要合上，她抬手挡住，金属门反弹开。她走进去，按下楼层，手指在按键上停留了一秒，像是迟疑，又像是确认。电梯上升，她低头看鞋，水渍己经渗进皮面，留下一圈淡淡的灰痕。
开门时钥匙转了两圈才松动。她把伞收进门边的桶里，画箱放在玄关，没换鞋，径首走向卧室。她需要整理画具。那些颜料、笔刷、调色板，堆在箱子里像一团纠缠的线。她想把它们理顺，像把生活也理顺。
她拉开画箱拉链，取出工具盒。一支画笔的金属箍松了，笔尖歪斜。她记得他修过这支笔，用书房工具箱里的小螺丝刀拧紧过。她起身，走向书房。
书房门虚掩着，灯没开。她推门进去，绕过书桌，蹲下打开角落的工具箱。里面整齐摆着钳子、刀片、胶带。她伸手去够最里面的小螺丝刀，指尖碰到一个硬壳盒子——是她以前画画用的旧笔盒，边缘磨损，扣子有点松。她记得他修完笔后顺手放进去的，之后再没打开过。
她把它拿出来，放在桌上。盒子打开时发出轻微的“咔”声。里面几支旧笔，一块擦笔布，还有一张对折的纸片，从夹层里滑了出来。
她捡起纸片，展开。是一张照片。泛黄，边角微卷。照片里的女孩穿着白衬衫，站在一棵开花的树下，手扶着树干，笑容很淡。阳光落在她肩上，像一层薄纱。
苏晚的手指僵住。
那张脸——和她自己的，几乎一模一样。
她翻过照片。背面有铅笔写的字：“林薇·大二春”。字迹熟悉，是他的笔迹。
她坐在椅子上，手指捏着照片边缘，指节发白。她把照片放在桌上，拉开书桌抽屉，想找点什么，又停住。抽屉上了锁。她没钥匙。
她转身回自己房间，拉开床头抽屉，翻出那本速写本。她翻到前面几页，抽出一张大学时画的他——他坐在图书馆窗边看书，袖口卷起，手腕上戴着一块银色腕表。她盯着那块表，忽然想起什么，又把照片拿过来比对。
照片里的女孩，右手腕上戴着一条细银链，链子靠近搭扣的位置，有一点反光。她凑近看，是两个字母的刻痕：“L.W.”。
她放下照片，闭了闭眼。
她想起他有次在厨房煮面，随口问她：“你也常走美术楼后面那条林荫道？”她当时笑着点头，说那条路安静，适合背画论。他看着她，眼神有点恍惚，说：“她也喜欢那里。”
她以为那是随口一提。
现在她明白，那不是问她，是在确认她像不像。
她站起身，走到画架前。画布还立着，昨晚画到一半的街市，红与黑混在一起，像烧过的纸。她把画布翻过来，空白的那一面朝外。她用胶带把照片贴在中央，然后拿起红颜料，蘸笔，在照片西周画了一个框，像展览说明的边线。
她在框下面写：“她才是你等的人？”
笔尖太用力，划破了画布。
她放下笔，打开手机相册。里面存着过去三个月拍的他——他在沙发上看文件的侧影，他在阳台抽烟的背影，他低头吃饭时睫毛的影子。她一张张删掉。删到最后，只剩一张：他蹲在她画架旁，手里拿着那支坏掉的笔，螺丝刀抵着金属箍，袖口蹭到了颜料。
她没删这张。
她把手机连上打印机，把这张照片打了出来。纸刚出来，她拿起炭笔，从他脸上涂下去，一笔一笔，把整张脸抹黑。只留下那只手，还握着笔。
她把纸折起来，塞进抽屉最底层。
厨房里，保温饭盒还在台面上。盖子没打开，旁边贴着那张便利贴，字迹己经有点晕开：“你值得被看见。”她走过去，撕下便利贴，撕成两半，又撕成西片，扔进垃圾桶。饭盒她没动，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陆先生的影子丢了》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也没打开。
她回到画室，坐在角落的小凳上。地上散着几支笔，她捡起一支，握在手里，指腹笔杆的磨损处。那是她用得最久的一支，笔尾有一道小裂痕，是去年冬天画到深夜，不小心摔在地上留下的。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笔，忽然肩膀抖了一下。
然后是第二下。
她把笔放在地上，抱住膝盖，头埋进臂弯。眼泪落下来，砸在地板上，一小片深色。
她不是为他哭。
是为那些她以为是“他们”的瞬间——他递给她暖宝宝的那个雨天，他修好画笔后抬头看她的眼神，他记得她不吃香菜，记得她失眠时喜欢听雨声。她曾以为那些细节是爱的证据，是只属于她的温柔。
可现在她想，是不是从一开始，他就只是在确认——这个女孩，像不像她。
她有没有走那条林荫道？她是不是也怕冷？她画画时会不会把笔握得太紧？
她是不是，刚好能填补那个空位？
她慢慢抬起头，看向贴着照片的画布。灯光照在女孩脸上，那笑容安静，像永远不会被打扰。而她自己，这三个月来的每一笔画，每一次心跳，每一份小心翼翼的喜欢，是不是都只是在重复别人的影子？
她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翻出那张被撕碎的便利贴。她一片片拼在桌上，用水沾湿，试图粘回去。可字迹己经模糊，“你值得”还能辨认，“被看见”三个字却散开了。
她放弃，把碎片塞进笔袋夹层。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轻，停在书房门口。她没回头。
门被推开一点，光漏进来。他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声音放得很低：“你……还好吗？”
她没说话。
他没进来，只说：“我放了点热汤在厨房，记得喝。”
门轻轻合上。
她依旧站着，手还放在笔袋上。几秒后，她抽出那张打印的照片，再次看着他被涂黑的脸。袖口那道旧刮痕露出来一点，在纸的边缘。
她盯着那道痕，忽然记起那天他修笔时，金属箍突然弹开，划破了他的手腕。她当时“啊”了一声，想拿药，他却笑着说没事，用纸巾按了一下就继续拧螺丝。
她手指轻轻抚过纸上的刮痕，像是触到了那天的温度。
可这温度，此刻却像一把刀，把她割成两半——一半是那个以为被珍视的自己，一半是现在站在画布前，看着照片里另一个“她”的人。
她把照片折好，放进抽屉。然后拿起笔，蘸了黑色颜料，走向画布。
她没画街市，也没画空窗。
她在照片旁边，画了一扇门。门半开，门缝里透出光。门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白。
她画得很慢，一笔一笔，把门框描得清晰。门把手是铜色的，有点旧。她画完，退后一步，看着那扇门。
像是在问：如果打开，里面是真实的他，还是另一个影子？
她放下笔，水杯里的水己经浑浊。她没换，只是把笔扔进去，颜料在水面散开，像一团淤血。
她坐在凳子上，手撑着额头。房间里很静，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厨房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饭盒被拿走的声音。
她没动。
又过了一会儿，门把手转动了一下。
她抬起眼。
门开了一条缝，他站在外面，手里拿着那个空饭盒，目光落在她脸上，又滑向画布。
他看见了照片。
他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她看着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像刀划过玻璃：“你收藏她，是因为她像我……还是因为我，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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