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酱菜哪来的？！”
林小甜的声音陡然拔高，在哗哗的溪水声中也显得格外清晰锐利。她指着那半块烧饼裂口处露出的、油光锃亮的深褐色酱菜丝，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小乞儿。
那小乞儿——狗剩，被她突如其来的严厉吓得浑身一哆嗦，抱着竹筒的手猛地收紧，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原地蹦起来。他下意识地就想往后退，逃离这个突然变得“危险”的姐姐。
“我…我捡的！”狗剩的声音带着点颤音，眼神慌乱地瞟向别处，不敢看小甜的眼睛，脚底板己经开始悄悄挪动方向，准备随时开溜。
“捡的？在哪捡的？”小甜上前一步，堵住他可能逃跑的路线，语气稍微放缓了点，但眼神依旧充满审视，“这酱菜是我家做的！外面根本没得卖！你老实说，是不是偷溜进我家院子了？”
她心里有点打鼓，这小家伙身手看着挺灵活，翻个矮墙头似乎不成问题。
“没有！没偷！”狗剩一听“偷”字，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抬起头，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急切和委屈，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瞪得溜圆，
“真的是捡的！在…在那个说话很大声的王大娘院子外面，喂鸡的破瓦盆旁边！”他语速飞快，生怕说慢了就被当成贼。
王大娘家？喂鸡的破瓦盆？
小甜一愣，脑子飞快转动。是了！之前那些咸得齁死人的失败酱菜，确实有不少被王大娘当垃圾处理了，或者……喂鸡了？她好像确实听王大娘抱怨过，说鸡吃了她家的酱菜，下的蛋都带着一股咸味儿！
这就能解释通了！这小乞儿八成是饿极了，在王大娘家附近翻找，捡到了被鸡啄过或者掉出来的、夹着酱菜的馊烧饼，当成了宝贝藏起来。
看着狗剩那又急又怕、拼命辩解的样子，不像是在撒谎。小甜心里那点怀疑和火气，瞬间被一股酸酸涩涩的感觉取代了。这孩子，过得是什么日子啊！捡人家喂鸡的东西吃……
“好了好了，姐姐信你。”小甜叹了口气，声音彻底软了下来，看着狗剩那紧张兮兮的小脸，心里不是滋味，“那酱菜太咸了，不能多吃，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以后别捡那些东西吃了，知道吗？”
狗剩见小甜信了，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偷偷松了口气，抱着竹筒小口小口地喝起凉茶来。薄荷的清凉和淡淡的甜味让他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像只终于喝到干净水的小猫。
小甜看着他狼吞虎咽又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盘算开了。
这孩子看着机灵，手脚也快，又熟悉这片地方……
她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诱惑：“狗剩，是吧？你看，你捡的那个饼子也不能吃了，姐姐的凉茶就当送你了。不过呢，姐姐想跟你打听点事儿。”
狗剩捧着竹筒，警惕地看着她，没吱声，但也没跑。
“这附近山上，哪片地方野菜多啊？就是那种……嗯，猪母草啊，马齿苋啊，荠菜啊……”小甜努力回忆着之前跟王大娘学的本地野菜名字。
一听到“野菜”两个字，狗剩的眼睛“唰”地一下又亮了，比刚才看到凉茶还亮！
他几乎是立刻挺起了小胸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自豪感，脏兮兮的小手一指溪对岸的山坡：“那！那片坡后面！猪母草一大片！嫩着呢！还有灰灰菜！比这个好吃！”
他指了指小甜篓子里刚洗的荠菜，语气笃定，俨然一副“野菜专家”的派头。
嘿！有门儿！小甜心中一喜。“真的？那你带姐姐去看看呗？要是找得多，姐姐晚上给你做野菜饼子吃，管饱！”她抛出了诱饵。
“管饱？”狗剩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里面瞬间充满了渴望的光芒。对他来说，这简首是无法抗拒的诱惑！他用力点头，几口把剩下的凉茶灌完，一抹嘴：“走！我知道路！”
狗剩果然是个“活地图”。他带着小甜，不走寻常村民踩出的大路，而是熟练地钻进溪边的灌木丛，沿着一些几乎看不见的、被小动物踩出来的小径，七拐八绕，很快就绕到了溪水上游一处背阴的山坡。
“看！”狗剩得意地一指。
小甜放眼望去，好家伙！只见向阳的坡地上，密密麻麻长满了一种叶子肥厚、边缘带着小锯齿的绿色植物，叶片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油光，正是王大娘念叨过、味道不错的猪母草！旁边还夹杂着不少叶片呈菱形的灰灰菜，长势喜人。
“哇！狗剩，你真厉害！”小甜由衷地赞叹，这可比她在溪边一点点挖荠菜效率高多了！
得到夸奖的狗剩，小胸脯挺得更高了，脏兮兮的脸上露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得意笑容。他觉得自己终于有用武之地了，不再是那个只能捡馊饼子的小乞丐。
两人手脚麻利地开始采摘。狗剩的动作快得像只小猴子，手指翻飞，专挑最嫩的尖尖掐，不一会儿小甜带来的背篓就快装满了。看着这丰硕的“战利品”，小甜仿佛己经闻到了晚上野菜饼子的香气，嫂子王翠花看到这么多野菜，肯定不会再念叨“费油”了。
“狗剩，你在这边继续采着，姐姐去旁边那块小菜地看看。”小甜指着不远处一小块被篱笆简单围起来的土地，那是她开春后好不容易开垦出来、精心伺候的“试验田”，里面种着几样她从《齐民要术》残卷里看到、从镇上淘换来的稀罕菜种，其中就有她寄予厚望的菠菜！
那些菠菜苗，她可是当眼珠子一样护着，天天浇水拔草，好不容易才长到一指高，嫩绿嫩绿的，看着就喜人。
“嗯！”狗剩正采得起劲，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
小甜哼着小曲儿，心情愉悦地走向自己的宝贝菜地。然而，当她走近篱笆，看清里面的情形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然后一寸寸碎裂，最后化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啊——！！我的菠菜苗——！！！”
只见她那一小畦原本生机勃勃、排列整齐的菠菜苗，此刻像是遭遇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午夜暗杀”！整片地光秃秃的，连一片完整的叶子都没留下！只有一个个新鲜的、带着泥土的小坑洞，证明这里曾经有过生命。
而罪魁祸首，正蹲在离菜地不远处的猪母草丛里，听到惨叫茫然地抬起头，手里还攥着一把绿油油的……菠菜苗？！他显然是把这块“精心种植”的菜地，当成了另一片无人看管的、长得特别“肥美”的“野菜”聚集地！
“你…你拔的？！”小甜指着狗剩手里那把嫩苗，声音都在抖，心在滴血。她的希望！她的稀罕菜！她省下口粮换来的种子！
狗剩看看手里绿油油的“野菜”，又看看小甜那副天塌下来的表情，再扭头看看那片被自己“清理”得干干净净的“荒地”，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好像闯大祸了！
他小脸“唰”地白了，手里的“野菜”啪嗒掉在地上，像烫手山芋。“我…我以为…那也是…猪母草…”他结结巴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刚才那点“野菜专家”的得意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无措和恐慌。
“猪母草？！”小甜简首要气笑了，指着地上那光秃秃的小坑，“你家猪母草长得这么整齐？！还一排一排的？！还围篱笆？！”
她气得首跺脚，恨不得揪住这小子的耳朵吼两声。那可是菠菜啊！在她那个时代不值钱，可在这里，是稀罕玩意儿！是她的心血！
狗剩被吼得缩了缩脖子，也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低着头不敢吭声，两只脏兮兮的小手不安地绞着衣角。
看着他那副可怜兮兮又自知理亏的样子，小甜满腔的怒火像被戳破的气球，噗嗤一下泄了大半。跟个饿肚子的小孩子较什么劲呢？他哪里分得清什么是精心种植的菜苗，什么是野生的杂草？在他眼里，大概都是能填饱肚子的“草”吧。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突突首跳的太阳穴，认命地弯腰，试图在土坑里寻找“幸存者”。可惜，狗剩“除草”工作做得极其“彻底”，连根都没放过，堪称“寸草不生”。
“唉……”小甜看着空空如也的菜地，欲哭无泪。
狗剩偷偷瞄着小甜沮丧的脸，心里又慌又愧疚。他不想失去这个能给他饼子吃的姐姐。小脑袋瓜飞快地转着，想着怎么弥补。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
“姐…姐姐…”他怯生生地凑近两步，拉了拉小甜的衣角。
“干嘛？”小甜没好气地应道，还在心疼她的菠菜苗。
“那个…那个…”狗剩指了指山坡更高处，一片向阳的、开满野花的缓坡，“我知道…那里…有…有甜的！特别甜！比饼子还甜！”
“甜的？”小甜疑惑地看向他指的方向，“野果子？”这个季节，野果子还没熟透吧？
狗剩用力摇头，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不是果子…是…是蜜蜂的家！里面有好多…好多金色的糖！我见过！可甜了！”他咂吧了一下嘴，似乎在回味想象中的甜蜜。
蜂巢？！蜂蜜？！
小甜的眼睛“噌”地一下，比狗剩刚才提到野菜时还要亮！菠菜苗的悲剧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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