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深灰色的油布包袱和里面价值不菲的蜂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进了林家原本就不平静的心湖,激起的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全家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总会落在狗剩身上,带着探究、惊疑、后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那套蜂箱被小心翼翼地搬进了柴房角落,没人敢轻易触碰,仿佛那是某种不祥或神圣的象征。
狗剩也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满院子疯跑,也很少再模仿鸟叫。
大部分时间,他只是裹着那件厚实的新棉袄,安静地坐在门槛上,望着村后东山坳的方向发呆。
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少了几分往日的机灵跳脱,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郁和迷茫。
小甜试探着问过他关于蜂箱、关于东山坳、关于那声哨响的事,他都只是茫然地摇头,或者干脆低着头不说话。
笼罩在全家头上的低气压,最终还是被现实的需求打破了——那套蜂箱,总不能一首当摆设供着吧?而且,字条上写着“蜂王在东山坳”。
“甜丫头,”这天傍晚,嫂子王翠花看着柴房角落那套精致的杉木蜂箱,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复杂,“这东西……总这么放着也不是个事儿。那纸条……说蜂王在东山坳,啥意思?难道让咱们自己去抓蜂王放进去?”
提到“东山坳”,坐在门槛上发呆的狗剩身体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但依旧没回头。
小甜也一首在思考这个问题。她仔细研究过那套蜂箱,设计精妙,工具齐全,显然是为长期养蜂准备的。
结合狗剩之前找蜂巢的本事和那声诡异的哨响……她隐隐觉得,这或许是“他们”给狗剩指的一条路?一条远离刀兵、相对安稳的路?
“嫂子,”小甜下定决心,“蜂箱不能白放着。东山坳……我们得去一趟。把蜂王……接回来。”
“接蜂王?”王翠花吓了一跳,“说得轻巧!那野蜂是好惹的?蛰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再说,东山坳那边林子深,路又不好走……”
“我去。”一个低低的、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狗剩不知何时己经转过身来,目光平静地看着小甜和王翠花。他的眼神不再迷茫,而是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坚定。
“我知道路。我……我去把蜂王接回来。”他的小手无意识地抓紧了新棉袄的衣角。
看着他小小的、却异常认真的身影,王翠花反对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这小子的邪门本事……她算是见识过了。
次日,在狗剩的带领下,小甜和林大山踏上了前往东山坳的路。
狗剩对这片山林果然熟悉得如同自家后院,带着两人避开陡峭湿滑的小径,穿过茂密的灌木丛,最终来到一处背风向阳、溪水潺潺的幽静山坳。
在一棵巨大的、半枯的老橡树树洞里,他们找到了目标——一个规模远超之前那个槐树洞的巨型野生蜂巢!金黄色的蜜蜂如同流动的黄金云层,在洞口进进出出,嗡鸣声低沉而有力,昭示着蜂群的强盛。
在狗剩精准的指引和林大山的协助下,小甜小心翼翼地用新蜂箱里附带的工具,成功地将蜂巢的核心部分转移到了那个精致的杉木蜂箱中。
过程惊险万分,林大山被一只愤怒的守卫蜂在额头蛰了个大包,疼得龇牙咧嘴,但对蜂群的整体控制还算顺利。
当这个装着“黄金云层”的精致蜂箱被稳稳安置在柴房角落时,林家的小院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奇特的活力。那低沉而持续的嗡嗡声,不再是昨夜山匪来袭时的恐怖噪音,而变成了一种充满生机的、象征着甜蜜未来的背景音。
然而,“甜蜜”也伴随着实实在在的“负担”。
这群新居民显然比之前临时抓的那窝野蜂更具“领地意识”和攻击性。林大山额头的肿包就是血的教训。铁蛋和妞妞被王翠花严厉警告,绝不许靠近柴房三丈之内。
连平时大大咧咧的王大娘来串门,看到那精致的蜂箱和进出的蜂群,也啧啧称奇之余,下意识地退后了好几步。
如何管理这群“甜蜜的刺头”,成了新课题。小甜翻着《齐民要术》残卷,结合前世模糊的记忆,尝试着驯化。她用靛蓝扎染布做了个简易的头罩面纱,小心翼翼地靠近观察蜂群状态。
她尝试着在蜂箱周围种植一些据说能安抚蜜蜂的香草。给蜂群提供干净的糖水作为补充食物,减少它们外出觅食的攻击性。每一次靠近蜂箱,都像在雷区边缘跳舞,全家人都捏着一把汗。
这天傍晚,忙碌了一天,全家人难得地早早围坐在堂屋里。
灶上温着一小罐新割下来的、金灿灿的蜂蜜。小甜给每人碗里都舀了一小勺,冲上温热的井水。清甜的蜂蜜水在冬夜里散发着暖融融的甜香,驱散了一天的疲惫和柴房那边隐隐传来的“嗡嗡”压力。
铁蛋和妞妞捧着碗,小口小口珍惜地啜饮着,幸福得眯起了眼。林大山顶着额头上那个还没完全消下去的红肿包,憨憨地笑着。
小荷小口喝着,脸上带着满足的宁静。父亲吧嗒着旱烟,浑浊的眼睛在氤氲的热气中显得柔和了些。连王翠花,也暂时放下了对柴房“邻居”的担忧,享受着这难得的、纯粹的甜蜜。
暖黄的灯光下,蜂蜜水的甜香弥漫着,气氛温馨而宁静。柴房传来的嗡嗡声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刺耳,反而像是某种独特的伴奏。
王翠花放下碗,满足地叹了口气,目光扫过安静坐在角落、小口喝着蜂蜜水的狗剩,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了,声音比平时温和了许多:“狗剩啊……”
狗剩抬起头,清澈的眼睛看向王翠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王翠花清了清嗓子,像是在组织语言:“这蜂箱……算是安下家了。以后……也是个进项。就是……不太省心。”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家人,最后又落回狗剩身上,“你……你以后有啥打算?”
这话问得含蓄,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她的意思。狗剩的身份成了一个巨大的谜团,背后似乎牵扯着可怕的刀兵和神秘的势力。昨夜的山匪虽然被吓退,但谁知道会不会卷土重来?把这样一个“麻烦”留在家里,真的安全吗?
堂屋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柴房隐隐的嗡嗡声。铁蛋和妞妞也停止了啜饮,好奇地看着大人们。林大山有些无措地搓着手。小荷担忧地看向狗剩。父亲依旧沉默地抽着烟,烟雾缭绕中看不清表情。
狗剩捧着碗的手指微微收紧,碗里的蜂蜜水晃了晃。他低下头,看着碗里金黄的液体,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他明白王翠花的意思。留下?可能会给林家带来危险。离开?他能去哪儿?东山坳吗?那套蜂箱……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小甜开口了,声音平静而坚定:“嫂子,狗剩能有什么打算?他叫咱家一口饭,管咱叫姐叫嫂子叫姑姑,就是咱家的人。
蜂箱是他引来的,蜂王是他带我们找到的,以后这蜂群,也得靠他多照看。这‘甜蜜的负担’,他得担着。”她特意强调了“负担”二字,目光看向狗剩,带着鼓励和信任。
林大山立刻点头附和:“对!甜丫头说得对!狗剩是咱家的!”
小荷也轻声说:“狗剩很能干。”
铁蛋不明所以,但跟着喊:“狗剩哥留下!给我掏鸟蛋!”
妞妞也奶声奶气地学:“留下!掏蛋蛋!”
父亲终于放下了烟袋,在炕沿上磕了磕烟灰,浑浊的眼睛抬起,看向低着头、身体有些微微发抖的狗剩,只说了三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留下吧。”
这三个字,像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摇晃的小舟。
狗剩猛地抬起头!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一层水汽弥漫上来,模糊了视线。他用力咬着下唇,不让那酸涩的液体掉下来,只是用力地、狠狠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的、短促的:
“嗯!”
王翠花看着狗剩那副强忍泪水的样子,再看看全家人的态度,心里最后那点顾虑也消散了。
她撇撇嘴,故作轻松地摆摆手:“行了行了!留下就留下吧!不过丑话说前头,以后看蜂子被蛰了,可别哭鼻子!还有,管好你那哨子,没事别瞎吹!再招来些不三不西的东西,看我不把你连人带蜂箱一起扔出去!”
虽然是威胁的话,但语气里的松动和接纳,谁都听得出来。
狗剩破涕为笑,用力抹了把眼睛,大声保证:“嗯!我…我看好蜂子!不瞎吹!”
全家人都笑了起来。那点因神秘和危机带来的阴霾,仿佛被这碗温暖的蜂蜜水,被这声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的保证,被全家人的笑容,暂时冲散了。
(http://www.220book.com/book/VTGF/)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