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上的死寂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随即被更加汹涌的惊愕和难以置信的议论声打破。
“拉…拉开了？”
“那把破弓…她真拉开了？”
“我的天…她哪来那么大力气？”
“装的吧？肯定是弓本来就松…”
王芳脸上的空白迅速被一种被当众打脸的羞愤和嫉恨所取代，那嫉恨如同毒藤，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
她看着江楠星平静地放下弓，看着周围同学投向江楠星那充满惊奇的目光，再低头看看自己手中那把只拉开不到三分之一的“好弓”，一股邪火猛地窜上脑门！
“嘁！” 她故意拔高了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刻薄的嘲讽，“拉个空弓有什么了不起？
花架子谁不会？有本事你射一箭啊！
别是怕那破弓散架，崩着自己吧？哈哈哈！”
她身边的几个跟班也立刻反应过来，跟着发出夸张的哄笑：
“就是！光会拉弓顶屁用！得射中才算本事！”
“王芳姐说得对！江大学霸，射一箭给咱们开开眼啊！”
“别是只会对着空气比划吧？哈哈哈！”
刺耳的嘲笑声在寒风中格外扎耳。
张大柱皱了皱眉，刚想呵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江楠星身上。
这个瘦弱的女学生，刚才开弓时展现出的那种稳定、精准和举重若轻的掌控感，绝非花架子！
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融入骨血的东西！他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探究和隐隐的期待。
江楠星仿佛没听见那些聒噪的嘲讽。
她的目光越过哄笑的人群，落在了操场尽头那个简陋的箭靶上。
那是一个用稻草捆扎成的圆形草垛子，首径约莫半米，草绳捆扎的十字交叉处，用石灰水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圈，算是靶心。
草垛子插在冻得梆硬的泥地里，在寒风中微微晃动。
粗糙。原始。距离…目测三十米左右。
她重新拿起那把沉重的破弓，又从旁边的箭筒里抽出一支木杆箭。
箭杆粗糙，布满毛刺，箭羽是几片凌乱粘上去的灰褐色羽毛，锈迹斑斑的铁箭头带着冰冷的杀意。
她掂了掂箭，感受着重心和配重的不均衡，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
没有再看任何人。她再次站定。
左脚前踏半步，重心下沉，脊柱如松。
左手稳稳托起沉重的弓身，右手三指搭上那根依旧松垮、带着腐朽气息的牛筋弓弦。
这一次，她的动作更加流畅自然。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丝凛冽的清醒。
寒风从侧面吹来，带着操场上的尘土气息和枯草的碎屑。细小的雪沫子打着旋儿，在她眼前飘过。
风。
西北风，风速…约三级。
箭矢初速低，风阻影响显著。
重力加速度恒定。
箭杆配重前轻后重，飞行轨迹必然上飘…
距离三十米，靶高约一米二…
属于顶尖研究员那庞大的计算能力瞬间启动！无需刻意，如同呼吸般自然。
眼前的世界仿佛被拉入一个无形的三维坐标系。风矢量的方向、大小；箭矢离弦瞬间的预估速度；重力作用的抛物线轨迹；靶心的空间坐标…
无数冰冷的数据流在意识深处奔涌、碰撞、交汇，瞬间构建出一条清晰而精准的弹道模型！
她的身体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根据计算结果，悄无声息地调整着细微的角度。
托弓的左臂微微抬高了一寸，扣弦的右手食指，指腹轻轻调整着箭尾搭弦点的位置，修正着那劣质箭杆重心偏移带来的扰动。
呼吸，悠长而深沉。
吸气，气流沉入丹田，背部肌肉群蓄力。
呼气，绵长而稳定。
世界再次沉寂。
只剩下手中的弓，弦上的箭，意识中那条被计算出的、通往靶心的冰冷轨迹，以及那在寒风中微微晃动的、模糊的草靶轮廓。
“装模作样！” 王芳刻薄的嗤笑声再次响起，带着浓浓的不屑。
“快射啊！磨蹭什么！”
“看你能射到哪去！别脱靶吓着人！”
嘲笑声如同背景噪音，被彻底屏蔽。
就是现在！
随着气息即将吐尽的瞬间，江楠星扣弦的三指骤然发力！
不是蛮横的爆发，而是沿着那条计算好的轨迹，稳定、果断、精准地松开了弓弦！
“嘣——”
松垮的牛筋弓弦发出一声沉闷而怪异的回弹巨响！带着一种不堪重负的呻吟！
“嗖——”
几乎是同时，那支粗糙的木箭离弦而出！锈迹斑斑的铁箭头撕裂冰冷的空气，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破空厉啸！
箭杆在空中剧烈地颤抖、摇摆！
劣质的箭羽根本无法提供稳定的尾流，配重失衡的木杆在飞行中如同醉汉般画着不规则的弧线！
那姿态，笨拙、难看，充满了随时可能失控坠落的危险！
“哈！我就说…” 王芳的嘲笑刚出口一半，就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在所有人惊愕、茫然、甚至带着一丝看好戏的目光注视下，那支飞行轨迹歪歪扭扭、如同随时会散架的箭矢，在飞越了二十多米后，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拨正了方向！
它不再剧烈摇摆，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倔强的稳定，沿着一条略显平首、微微上扬的轨迹，朝着那个在寒风中摇晃的稻草靶子，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
时间仿佛被拉长。
破空的尖啸。
摇晃的草靶。
无数双瞪大的眼睛。
王芳僵在脸上的讥诮。
张大柱骤然收缩、迸射出骇人精光的瞳孔！
“咄——”
一声沉闷而清晰的、如同木槌敲击草垛的声响，打破了操场死一般的寂静！
箭矢，稳稳地钉在了草靶上！
没有命中靶心那个歪歪扭扭的石灰圈，而是扎在了靶子边缘偏上的位置，深陷草垛，尾羽兀自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嗡嗡的低鸣！
锈迹斑斑的铁箭头，在灰暗的天色下，闪烁着一点冰冷的寒芒。
脱靶？
不！
它结结实实地扎在了靶子上！
虽然偏离中心，但足以让所有射出箭矢都飞到九霄云外或者插在靶前泥地里的女生们，仰望！
操场，再次陷入一片绝对的死寂。
寒风卷着雪沫，吹过一张张呆滞的脸庞。
所有的议论声、嘲笑声、跺脚声…全部消失了。
只剩下那支兀自颤抖的箭羽发出的嗡嗡声，以及箭杆插入草垛的沉闷余响，在空旷的操场上回荡，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和心脏。
王芳张着嘴，像一条离水的鱼，眼睛瞪得几乎要凸出眼眶，死死盯着草靶上那支还在颤动的箭矢，脸上血色褪尽，一片惨白。
她身边那几个跟班，更是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嘴巴微张，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无法理解的震惊。
其他女生，包括那些没分到弓的，全都傻了眼。
她们看看自己空空的手，或者手里那把连拉开都费劲的弓，再看看远处草靶上那支扎得稳稳当当的箭，巨大的落差让她们大脑一片空白。
男生们也都停下了动作，忘了自己还在练习，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一点寒芒上，充满了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这…
这他妈是人射出来的？还是个女的？用的还是那把最破的弓？
张大柱站在那里，如同一尊真正的铁塔，纹丝不动。
他黝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草靶上那支箭，瞳孔深处仿佛有火焰在燃烧，越来越亮，越来越灼热！
他看到的，不仅仅是箭中了靶子。
他看到的，是那支箭离弦瞬间，江楠星手臂和身体那稳如磐石、纹丝不动的姿态！
他看到的，是那支箭在风中剧烈摇摆、却最终被强行“拽”回正确轨道的诡异稳定！
他看到的，是那种在极端简陋条件下、面对嘲笑和劣质武器时，依旧爆发出的、近乎本能的精准控制力和可怕的意志力！
这绝非偶然！这绝不是运气！
这是天赋！是金子！是蒙尘的宝刀！
在周围一片死寂的震惊中，江楠星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破弓。
手臂因为刚才的爆发而微微发酸，掌心被粗糙的弓弦勒出的红痕更加清晰。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她甚至没有去看自己射出的箭矢最终落在了哪里，也没有去看周围人震惊的表情和王芳那如同见了鬼般的脸色。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手中的弓和箭，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越过呆滞的人群，落在了民兵连长张大柱那张黝黑、此刻却燃烧着骇人光芒的脸上。
西目相对。
张大柱的胸膛，在洗得发白的旧军装下，剧烈地起伏了一下。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爆响。
那双灼灼的目光，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的猎人，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喜和一种近乎狂热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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