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体育馆巨大的穹顶下，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
女子个人淘汰赛决赛，七十米靶。
电子计分屏上，鲜红的数字跳动着：
【江楠星（红星市） 8环】
【王蕾（省体校） 9环】
最后一组箭，第一支。江楠星落后一环。
看台上黑压压的观众屏住了呼吸，嗡嗡的议论声低了下去，只剩下空调风口单调的嘶鸣和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的声响。
王蕾，省队重点培养的种子选手，身材高挑，穿着崭新的专业队服，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傲慢。
她刚刚射出的9环，似乎己宣告了胜利在望。她瞥了一眼旁边箭道上那个穿着洗得发白、印着“红星市”字样的普通运动服的对手，眼神里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来的野路子，能走到决赛己经是奇迹了，还想夺冠？
江楠星站在起射线后，对王蕾的目光视若无睹。
她的世界，此刻只有七十米外那个小小的靶心。
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角的碎发。
手臂因连续的高强度对抗而微微颤抖，指尖传来弓弦紧绷的勒力。
刚才那支8环，是因为一阵突如其来的侧风扰乱了她预判的风偏修正量。
“稳住，楠星！呼吸！控制！”
张连长在看台前排，拳头捏得死紧，用尽全力才压住吼出来的冲动。
江楠星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纷杂的情绪——
落后、压力、对手的轻视、看台的喧嚣——
都己沉淀下去，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静。
她仿佛回到了那个只有风声和心跳的后山靶场，回到了高考考场上面对最后一道大题时的绝对专注。
她重新调整站姿，感受着脚下坚实的地板。
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强行压下肌肉的酸胀。
目光如鹰隼般锁定靶心，大脑飞速运转，计算着刚才那阵风的余威、空气的湿度、甚至心跳对肌肉微颤的影响。
每一个参数都化作精准的坐标，在脑海中构建出清晰的弹道模型。
搭箭，扣弦。
骨扳指熟悉的触感传来，弓弦发出细微而充满力量的呻吟。
开弓如满月，手臂稳如山岳。
屏息。
松弦！
“嗖——”
箭矢离弦，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银线，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精准无比地扑向目标！
“噗”
箭镞深深扎入靶纸！
电子计分屏瞬间跳动，刺眼的红色数字定格：
【10环！】
“哗——” 短暂的死寂后，巨大的声浪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赛场！
掌声、欢呼声、不可思议的惊叹声交织在一起！
王蕾脸上的傲慢瞬间冻结，变成了难以置信的苍白。
她看着计分屏上那刺眼的【江楠星 9环】（最后一箭需10环才能反超），再看着自己最后一箭因心态失衡而射出的7环，巨大的落差让她身体晃了晃。
最终成绩：
【江楠星： 总环数 286 环】
【王蕾： 总环数 284 环】
两环之差！惊天逆转！
简陋的领奖台上，最高处。
江楠星身披着红星市那件并不合身、甚至有些褪色的运动外套，脖子上挂着沉甸甸的金牌。
聚光灯打在她身上，汗水浸湿的额发贴在光洁的额前，她的脸颊因激动而微微泛红，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淬火的星辰，清澈、坚定，映着满场的灯光与喝彩。
她举起手中的弓，向着看台、也向着某个方向，用力挥了挥。
就在江楠星的金牌在省城体育馆的聚光灯下折射出耀眼光芒的同一时刻。
一辆沾满泥点的绿色邮政自行车，叮铃哐啷地冲进了红星村。
“江建国！江建国！加急电报！省里来的加急电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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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小院瞬间被惊醒！江建国连鞋都顾不上穿好，趿拉着布鞋就冲了出来，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抖得几乎接不住那张薄薄的纸片。
电报上只有一行字，却力透纸背：
【江楠星同志荣获本省1977年高等学校招生考试理科状元！速归！——省招生委员会】
“状……状元？理科状元？”
江建国捏着电报，反复看了三遍，声音嘶哑，仿佛不认识那几个字。
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般击中了他，这个一辈子跟土地和铁器打交道的汉子，猛地发出一声震天的吼叫：“我闺女是状元！理科状元啊——”
这一声吼，如同点燃了炸药桶！
整个红星村彻底沸腾了！
“状元？老天爷！江家出了文曲星！”
“理科状元！全省第一啊！”
“快！放炮！敲锣！”
不知是谁点燃了珍藏的鞭炮，噼里啪啦的炸响瞬间撕裂了山村的宁静！
有人翻出了过年才用的铜锣，哐哐哐地敲了起来！
家家户户的门都打开了，人们像潮水般涌向江家小院。
奶奶被人搀扶着站在门口，老泪纵横，嘴里反复念叨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家囡囡有出息！” 李秀兰捂着嘴，眼泪止不住地流。
江家三兄弟激动得满脸通红，在人群中又蹦又跳，逢人就说：“我小妹！我小妹是状元！”
江家小院被围得水泄不通，比过年还热闹百倍。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与有荣焉的狂喜，那些曾经的流言蜚语，早己被这震耳欲聋的欢呼和鞭炮声碾得粉碎！
当江楠星带着一身赛场征尘和那枚沉甸甸的金牌，乘坐市体委的吉普车风尘仆仆赶回红星村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村口，一幅用红纸临时写就、墨迹淋漓的巨大横幅高高悬挂：
【热烈祝贺红星村江楠星勇夺高考理科状元暨省青锦赛冠军！】
横幅下，是黑压压涌动的人潮！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欢呼声浪几乎要将小小的村庄掀翻！
车子艰难地停下。江楠星推开车门，还未站稳，就被汹涌而来的乡亲们和狂喜的家人瞬间包围！
“状元！我们的状元回来啦！”
“冠军！双料冠军！”
“楠星！好样的！”
无数双手伸过来，无数张激动的脸在眼前晃动。
父亲江建国挤到最前面，将那封改变命运的电报郑重地、颤抖着塞进女儿手里，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用力拍着她的肩膀。
母亲和奶奶紧紧抱住她，泣不成声。哥哥们则兴奋地指着她胸前的金牌，向周围的人炫耀。
江楠星一手紧紧攥着那份宣告她成为全省理科第一的加急电报，纸张边缘己被汗水浸得微皱；另一只手抚摸着胸前那枚还带着体温的金牌，冰凉坚硬。
巨大的喜悦如同暖流冲击着她的心脏，让她眼眶发热。
她抬起头，望向欢呼的人群，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落在村口老槐树下。
夜墨寒依旧靠在那辆墨绿色的吉普车旁，帽檐下的目光穿越沸腾的人海，精准地落在她身上。
他依旧是那副冷峻的模样，但江楠星清晰地看到，他那几乎没什么弧度的唇角，此刻却微微向上勾起了一个极其清晰、带着温度与赞许的弧度。
他无声地动了动唇，隔着喧嚣，江楠星却仿佛清晰地“听”到了那三个字：
“小凤凰。”
然而，这份巨大的荣耀带来的狂喜还未完全沉淀。
两份同样印着红头、份量却截然不同的文件，几乎同时送到了江楠星面前。
一份，是来自首都，印着庄严校徽和“国立北京大学”字样的录取通知书，录取专业：物理学系。
另一份，是来自省体育工作大队的正式调令：调江楠星同志进入省射箭队，备战全国赛事。
金光灿灿的状元桂冠与射箭金牌交相辉映，将她推上了荣耀的顶峰。
而这两份通往截然不同未来的“通行证”，却如同两道岔路，带着甜蜜的重量，沉甸甸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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