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张冰冷的“不准假”批条，像两把淬毒的匕首，深深插在江楠星的心上。
孙教练雷霆般的怒吼和系主任“大局为重”的劝诫还在耳边嗡嗡作响，但她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己被燎原的决绝烧成灰烬。
她冲回宿舍，动作快得近乎粗暴。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时间悲伤。她抓过纸笔，笔尖因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却写得飞快：
“孙教练、系主任：万分抱歉，我必须立刻前往西南！亲人（夜墨寒）重伤垂危，生命垂于一线！集训与课题，我深知其重，但人命关天！数据己备份锁于柜中，钥匙交予王助理。若因此失格、失机，后果我一人承担！恳请理解！江楠星 急上”
写完，她将纸条重重拍在桌上。又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里面是她在地下室熬了无数个日夜记录下的试验数据手稿和关键计算草稿。
她将它仔细锁进床头的小铁柜，钥匙塞进给王助理的信封里。这是她的责任，她不能辜负钱教授那来之不易的“绿灯”和家人的血汗钱。
做完这一切，她猛地拉开床底的行军背包——那是夜墨寒探亲时送她的，结实耐磨。几件换洗衣物、洗漱用具、学生证、身份证，还有那张如同烙铁般滚烫、沾着暗红印记的电报纸被胡乱塞了进去。
她最后看了一眼宿舍，目光扫过墙上贴着的那张射箭比赛夺冠的剪报，和旁边夜墨寒身着军装、眼神锐利的照片，猛地拉上背包拉链，甩上肩头，撞门而出。
火车站永远是喧嚣的漩涡。她挤在充斥着汗味、烟草味和食物复杂气味的购票长龙里，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到窗口，声音嘶哑：“最快！去XX省XX市！硬座！越快越好！”
售票员瞥了一眼她惨白如纸的脸和布满血丝的眼睛，没多问，递出一张皱巴巴的车票：一趟即将发车的绿皮车，硬座，需要在中途转乘两次，全程至少三天两夜。
当那墨绿色的庞然大物带着震耳欲聋的汽笛和滚滚浓烟驶入站台时，江楠星几乎是被人流裹挟着、推搡着挤上了狭窄的车门。
硬座车厢里早己人满为患，过道上都挤满了行李和席地而坐的人。浑浊的空气几乎令人窒息。她好不容易在车厢连接处找到一个角落，将背包紧紧抱在怀里，蜷缩着坐下，背靠着冰冷的车厢壁。
车轮碾过铁轨，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哐当——哐当——”声。窗外，城市的灯火迅速退去，换成了无边的、沉沉的黑暗。
车厢里灯光昏暗，鼾声、咳嗽声、孩子的哭闹声、乘客的高谈阔论交织成一片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但她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所有的感官都向内收缩，只剩下脑海中疯狂翻涌的画面：夜墨寒冷峻的眉眼在靶场外无声注视她的样子；他递过那副保养良好的旧护臂时沉默却关切的目光；他越洋电话里那句低沉而坚定的“信你的手和脑”；他血迹斑斑的平安信上“活着，等你金牌”的笔迹；还有……电报上那刺目的“重伤”、“危急”，和那一点暗红的、如同噩梦般的印记……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每一次跳动都带来尖锐的刺痛。担忧如同无边的潮水，反复冲刷着她的理智。
强烈的自责更是如同万蚁噬心——她为什么没有察觉到他那“边境任务”背后的极度危险？为什么在他最后几封愈发简短、字迹似乎都带着匆忙的信里，没有追问更多？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更早一点……
悔恨和恐惧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死死困住。她紧紧抱着怀里的背包，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身体蜷缩得更紧，额头抵在冰冷的膝盖上。车厢的摇晃颠簸如同她此刻的心绪，永无宁日。
三天两夜？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凌迟般的煎熬！她根本无法合眼，一闭上眼，就是夜墨寒浑身浴血、倒在冰冷战场上的可怕景象。
时间在痛苦中缓慢爬行。火车晚点在某个不知名的小站长达数小时；第一次转乘时差点错过车次，她在混乱的人群中拼命奔跑；第二次转乘后，挤上了通往边境小城的破旧长途汽车，盘山公路崎岖颠簸，尘土从关不严的车窗缝隙里灌入，呛得人喘不过气。
她风尘仆仆，头发凌乱，脸上沾着灰尘，嘴唇干裂起皮，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唯有那双眼睛，布满血丝，却像淬了火的寒星，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焦急和不顾一切的坚定，锐利得刺人。
当长途汽车终于喘着粗气，停在那座笼罩在边境特有肃杀气氛中的小城时，己是第三天的黄昏。夕阳如血，给简陋的车站和远处起伏的山峦染上一层悲壮的色彩。
江楠星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下汽车，顾不得身体的疲惫和酸痛，抓住人就问：“部队医院！XX医院在哪里？” 路人被她眼中骇人的急切和形容吓到，慌忙指了方向。
她背着沉重的背包，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那个方向奔跑。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越靠近医院，那股气味就越浓，其间还隐约夹杂着一丝令人心悸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终于，一栋刷着白灰、挂着红十字的简陋三层小楼出现在眼前。门口有持枪的卫兵肃立。江楠星冲过去，气息急促，声音嘶哑得几乎变调：“我找夜墨寒！夜墨寒！他在这里吗？我是他家属！”
卫兵审视的目光扫过她狼狈不堪的样子，带着军人特有的警惕：“姓名？单位？证明？”
“江楠星！我是江楠星！夜墨寒的……” 她顿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地喊道，“未婚妻！我有电报！”
她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那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沾着暗红印记的电报纸，几乎是戳到卫兵面前。
卫兵仔细核对了电报上的名字和医院名称，又看了她一眼，终于侧身放行：“三楼，外科重症区。”
江楠星像一阵风般冲进医院大门。刺鼻的消毒水味和血腥味瞬间浓烈起来。走廊里光线昏暗，充斥着压抑的呻吟声、急促的脚步声和金属器械碰撞的冰冷声响。
简易的担架床上躺着缠满绷带的伤员，有的昏迷不醒，有的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死亡与伤痛交织的沉重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顾不得这一切，目光急切地扫过门牌，朝着三楼狂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终于，在走廊尽头一间病房门口，她看到了穿着白大褂、口罩遮住大半张脸的医生。医生刚从病房出来，眼神疲惫而凝重，正低头看着手里的记录板。
江楠星冲到医生面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医生！夜墨寒！夜墨寒怎么样了？”
医生抬起头，透过镜片看向眼前这个风尘仆仆、形容枯槁却眼神灼人的年轻女孩，眉头深深皱起，语气沉重得如同铅块：
“你是夜墨寒同志的家属？他刚下手术台……情况非常不乐观。胸腹贯穿伤，失血过多导致多器官功能严重受损，术后感染风险极高……还没脱离危险期。你……做好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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