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冰冷的味道，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是唯一的节奏。窗外，沉沉的夜色正在褪去，东方的天际泛起一丝极淡、极柔的鱼肚白，像被水晕开的墨痕，缓慢地浸染着灰蓝色的苍穹。
第一缕晨曦，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终于穿过蒙尘的玻璃窗，斜斜地投射进来，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铺开一道朦胧的光带，也轻柔地抚上了病床上那张苍白如纸的脸。
夜墨寒的意识，仿佛在无边无际的冰冷深海中沉浮了万年。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沉重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刺骨的寒意。疼痛是模糊而遥远的背景，更像是灵魂被撕扯的钝响。
他挣扎着，试图抓住什么，却只有一片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那浓稠的黑暗。沉重如铅的眼睑，被一股微弱却顽强的力量牵引着，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掀起了一条缝隙。视野里是模糊晃动的光影，如同隔着一层浑浊的水幕。
混沌的意识碎片开始艰难地拼凑。我是谁？我在哪？……任务……爆炸……灼热的剧痛……冰冷的地面……然后是无尽的黑暗……
他试图转动眼球，涣散的焦距一点点艰难地凝聚。模糊的光影逐渐有了轮廓。白色的天花板……冰冷的输液架……还有……床边一团伏着的、温暖的阴影。
他努力地、一点一点地聚焦。
凌乱的乌黑发丝散落在洁白的床单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光洁却憔悴的额头和一小段秀气的鼻梁。
她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安稳地微蹙着，眼下是浓重得化不开的乌青，像两片沉沉的乌云。脸颊上，一道清晰可见的、己经半干的泪痕，在熹微的晨光中，折射出脆弱而晶莹的光。
是她？江楠星？
这个念头如同最猛烈的惊雷，在他混沌一片的脑海中轰然炸响！瞬间驱散了所有的迷雾和迟钝！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滚烫的洪流猛烈冲刷！
她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明明是西南边陲，是距离首都千里之遥的战地医院！
她此刻应该在清大的实验室里验证那些复杂的数据，应该在靶场上为了奥运金牌挥汗如雨，应该在……应该在任何一个远离这血腥与死亡的地方！
而不是在这里，趴在这充满死亡气息的病床边，如此憔悴，如此脆弱，脸颊上还挂着为他流下的泪！
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排山倒海般的心疼，如同最汹涌的岩浆，瞬间冲垮了他内心深处那层由多年血火生涯铸就的、坚冰般的壁垒！
那个宁愿违抗命令、放弃唾手可得的荣耀和机遇、穿越千里烽火与险阻也要来到他身边的女人……那个他以为永远只能默默守护在远方、用信件传递着微弱温暖的女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到几乎要将他融化的热流，伴随着尖锐的刺痛，从心脏最深处奔涌而出，瞬间席卷了西肢百骸，甚至压过了伤口的剧痛！
他从未体验过如此汹涌、如此纯粹、如此令人灵魂震颤的情感冲击！
他不敢动。剧烈的呼吸会牵动胸腹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他甚至连指尖都不敢用力。
他只是用尽此刻全身所能调动的、极其微弱的力量，极其轻微地、极其珍重地——反手握住了她那只一首紧紧包裹着他冰凉手指的手。
指尖相触的瞬间，微凉的皮肤下，是他用尽全力传递出的、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回应：我醒了。我知道你在。我……回来了。
这微乎其微的动作和那指尖传递的、生命重新连接的温度，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江楠星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激起涟漪。
她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像是受惊的蝶翼。下一秒，那双布满血丝、写满疲惫和惊惶的眼睛猛地睁开！里面还残留着未散的噩梦和极度的不安。
视线，毫无预兆地撞进了一双深邃如寒潭、却又在晨曦微光中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眸里！
那眼眸不再紧闭，不再涣散，虽然依旧带着重伤初醒的虚弱和迷茫，但里面清晰地映着她的影子，盛满了太多太多复杂到无法言喻的情绪——难以置信的震惊、锥心刺骨的心疼、劫后余生的恍惚，以及……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再也无法掩饰的、汹涌如海啸般的爱意与怜惜！
是他！他真的醒了！那双眼睛，真的在看着她！
刹那间，江楠星只觉得脑子里那根紧绷了无数个日夜、支撑着她穿越千里、对抗恐惧、强作镇定的弦，“铮”地一声，彻底崩断了！
一路奔波的惊惶，日夜守护的煎熬，面对他重伤垂危时深入骨髓的恐惧，得知他身负血仇却无法分担的沉重，还有那强压在心底、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委屈……所有被强行压抑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阻挡！
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冲出眼眶，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也砸在洁白的床单上，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水痕。
她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是死死地咬住下唇，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所有的言语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更紧、更紧地回握住他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所有的温度、所有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后怕，都通过这相连的指尖，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他！
病房里一片寂静。只有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和两人压抑又清晰的、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声与心跳声，在微凉的晨光中缓缓流淌。
消毒水的味道依旧刺鼻，伤员的呻吟似乎也从未停歇。
但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彻底不一样了。
一种无形的、汹涌的、足以重塑生命轨迹的情感洪流，在劫后余生的对视与紧握的十指间，无声地奔涌、激荡，再也无法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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